第166章 深宫惊变 火宪昭彰(1/2)
凝香馆内的灯火彻夜未熄,如同鬼火般在夏夜中摇曳,映照着往来人影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慌。
御医们步履匆匆,额上密布的不知是暑热还是惊惧催出的冷汗,官袍的袖口沾染了零星药渍,也无人顾及。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苦涩药味,混合着一种名为“恐惧”的无形毒素,丝丝缕缕,渗入每个人的心肺。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那墨蓝色的天幕稀释成灰蒙蒙的一片,太医院院正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挪到外间,向着那如同两尊冰冷雕像般坐镇的主宰回禀。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花昭仪……腹中龙胎,仰仗天威,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继续道:“然,昭仪娘娘元气大伤,脉象虚浮紊乱如风中残烛,未来数月,需绝对静卧安养,汤药不能离口,且……且随时有胎动不安、再次小产之虞,万……万不能再受丝毫刺激与闪失。”
徐天端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扶手的螭龙雕纹上,闻言,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看不出丝毫喜怒。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疲惫与厌烦,示意御医退下,悉心照料。
他缓缓起身,玄色的龙纹常服在晨熹微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暖意。
李肆佝偻着身子,几乎是小步快跑地跟在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声响都会引爆那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走出凝香馆那压抑的殿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那团冰冷的怒火。
“查。”
一个字,从徐天齿缝间挤出,不高,却像一块万钧玄铁,重重砸在青石地板上,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给朕彻查!司卫监全部出动!凝香馆内外,所有接触过饮食、药物、器皿,哪怕只是递过一杯水的宫人,一个不漏,全部给朕拿下!分开囚禁,严加审讯!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是什么身份,就算是怀疑到朕头上,也可以来问话!一视同仁,不准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谋害皇嗣之人!朕,要一个结果!”
“老奴遵旨!”李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虽是阉人,残缺之身,但徐天于他,有再造之恩。是从微末尘埃中将他提拔起来,赋予他权柄,执掌司卫监这等监察内外、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
这份信任,重于泰山。在他心中,徐天不仅是君临天下的陛下,更是他李肆唯一认主、愿效死力的主子。
谋害皇嗣,便是谋害他的小主子,这比直接拿刀捅向他他的心窝,更让他感到一种焚心蚀骨的愤怒和无法容忍的背叛。
“陛下放心!老奴就是把这皇城翻过来,掘地三尺,熬干所有人的骨头,也要把这包藏祸心、胆大包天的恶徒揪出来!若查不出,老奴无颜再见陛下,必提头来见!”李肆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习惯性眯起、带着几分讨好与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鹰隼锁定猎物般的锐利与酷烈,以及一种为主分忧、近乎疯狂的决绝。
苏芷柔终究还是太年轻,也太低估了司卫监在帝京阴影中织就的那张无形巨网,更小瞧了李肆在涉及徐天逆鳞时,所能爆发出的、堪比修罗恶鬼的狠辣与效率。
司卫监的人,身着暗色劲装,行动间如鬼似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迅速而彻底地控制了整个凝香馆及其周边区域。
所有的宫女、内侍,无论等级高低,无论平日是否得脸,包括那位自恃有功、深受花见羞倚重,甚至幻想着家族因她而改换门庭的药膳嬷嬷钱氏,无一例外,全被反剪双臂,用冰冷的铁链锁住,如同拖拽牲畜一般,押往司卫监那位于皇城最阴湿角落、终年不见阳光的阴狱。
阴狱之内,石壁沁着水珠,空气里混杂着霉味、血腥和一种绝望的腐臭。
墙壁上挂着的、地上散放着的各式刑具,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上面暗褐色的斑驳血迹,仿佛从未真正干涸,无声地诉说着往日无数冤魂或罪人的哀嚎。
李肆搬了张太师椅,直接坐在刑房门口。他不需要任何迂回的审问技巧,不需要诱供,更不需要证据链。
在这种地方,在这种事情上,他信奉的只有一个字——刑!用最直接、最残酷的肉体痛苦,碾碎所有的谎言和侥幸。
鞭子撕破空气的尖啸,夹棍收紧时骨骼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升腾起的刺鼻青烟和“滋滋”作响……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嚎、求饶声,在不同的刑房里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无论是平日里在主子面前如何巧言令色的大宫女,还是自以为身份特殊、掌握着某些秘密可以倚仗的嬷嬷,在司卫监这些精通人体脆弱之处、以折磨为乐的酷吏面前,所有的体面、尊严与坚持,都被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碾磨成血肉模糊的碎末。
钱嬷嬷年纪大了,养尊处优已久,哪里经受得住这等酷烈手段。
几轮鞭笞下来,她便已屎尿齐流,神智涣散。当那烧得通红的火钳即将触碰到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时,她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点心……是……是昨儿晚上新做的枣泥山药糕……”她气息奄奄,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老奴……老奴按规矩,仔仔细细验过所有食材……确认无毒后……只有……只有老奴本人,还有……还有那个负责清洗、分拣食材的粗使宫女小菊……以及……以及最后将点心装盘、端给娘娘的春桃……接触过那盘糕点……”
李肆浑浊的老眼里寒光一闪,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他立刻命人将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小菊,以及同样受刑不轻、只会呜呜哭泣的春桃,拖到了他面前的空地上。
春桃早已吓破了胆,瘫软在地,翻来覆去只会哭喊着“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端了一下”。而小菊,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新旧伤痕交错,脓血浸透了破烂的囚衣。
她的意识在剧痛与无边黑暗的边缘疯狂摇摆。当行刑者拿起一根细长的、带着倒刺的铁签,缓缓逼近她血肉模糊的手指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我说……我说……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杀了我……”小菊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充满了绝望的嘶哑和崩溃的哭腔,“是……是苏才人……是静芜苑的苏芷柔……是她给的药……”
她断断续续地,如同梦呓般,将积压在心中对花见羞那蚀骨灼心的仇恨,如何与同样心怀怨毒、如同黑暗中相遇的毒蛇般的苏芷柔勾结,苏芷柔如何提供那无色无味、却阴损至极的药粉,她又是如何利用同乡太监的关系,趁着帮忙整理食材的混乱间隙,将那要命的药粉,一点点、均匀地拌入了准备制作枣泥馅料的原料中……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泪和深入骨髓的恨意,被她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李肆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如同戴了一张人皮面具,直到小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才冷漠地挥了挥手。
一名狱卒上前,手起刀落,寒光一闪,给了小菊一个她渴望已久的痛快,结束了她短暂而充满痛苦与仇恨的一生。
鲜血喷溅在潮湿的地面上,迅速洇开成一朵暗红色的花。
一份沾着血污与泪痕、墨迹淋漓的详细口供,被迅速整理誊写清楚,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到了气氛凝重如铁幕的宣政殿。
徐天没有去看那摆在龙案上的供词,仿佛那上面沾染着令人作呕的瘟疫。
他只是抬手,用指节用力地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对身旁脸色苍白、强自镇定的朱清珞道:“皇后,你念给朕听。”
朱清珞的心猛地一沉。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仿佛有千钧重的供词,展开。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只有她温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沉重与痛惜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刻刀,将一段由嫉妒、屈辱、绝望和疯狂交织而成的黑暗故事,赤裸裸地剖开在帝王的面前。
随着供词的内容逐渐展开,从苏芷柔初入宫时的卑微憧憬,到被花见羞无端打压的点点滴滴,再到那日复一日积累、最终发酵成致命毒药的怨恨,以及那孤注一掷的疯狂计划……
徐天脸上最初那山雨欲来的震怒,竟慢慢地、一点点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平静。
那平静之下,仿佛有万年寒冰在凝聚,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与毁灭性的能量。
当朱清珞念完最后一个字,将那承载着一条人命和无数阴暗的供纸轻轻放回案上,徐天沉默了。那沉默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直射向垂手侍立、连呼吸都屏住的李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派人,去静芜苑,将苏芷柔,给朕看管起来,寸步不离。传朕旨意,命各宫嫔妃,无论品级,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随朕与皇后,一同前往静芜苑。”
旨意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凛冽的寒意,迅速传遍六宫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刚晋位不久、还沉浸在新宠喜悦与忐忑中的金飞山、李舜玹,还是深居简出、闻讯后心中波澜暗涌、暗自评估着局势的徐婕妤、花蕊夫人,亦或是协理宫务、早已洞悉后宫险恶、此刻闻旨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的宋福金,所有妃嫔,上至有封号的主位,下至无品级的采女,皆被这突如其来的、透着不祥气息的旨意狠狠惊动。
无人敢有丝毫怠慢,匆匆对镜整理略显凌乱的鬓发与衣饰,怀着一颗颗如同揣了兔子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在宫人的引导下,沉默而迅速地赶往那地处偏僻、平日几乎无人问津的静芜苑。
静芜苑内,苏芷柔独自坐在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前,看着庭院中骤然增多的、面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内侍,将他们隐隐将自己这小小的宫室包围起来,心中那片最后残存的侥幸,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灰烬,彻底冰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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