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静芜衔恨,暗设毒谋(1/2)
汴梁皇城的仲夏,总是被浓密的蝉鸣裹着甜腻的花香填满。紫宸殿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御花园的锦鲤悠游于碧波,看似一派祥和鼎盛,可那朱红宫墙围拢的四方天地里,暗流早已在砖石缝隙间汹涌奔突,只待一个缺口,便要席卷一切。
后宫的平衡,向来是皇后朱清珞指尖的风筝。玉簪阁徐婕妤姐妹向来低眉顺眼,晨昏定省从无半分差错,面上的恭顺如同上好的云锦,密不透风;金钗阁的妃嫔们或争奇斗艳,或明哲保身,皆在皇后划定的规矩里周旋。
唯有凝香馆的花见羞,仗着圣宠,如同枝头上最张扬的芍药,艳得灼眼,也刺得人疼。可谁也未曾想,最先捅破这层薄纸的,竟是西苑角落里那株几乎被遗忘的野草。
静芜苑的宫墙早已斑驳,墙根爬着枯黄的藤蔓,被雨水冲刷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像是一道道凝固的泪痕。
庭院里的花草无人打理,月季枝条疯长,带着尖锐的倒刺,牵牛花蔫头耷脑地垂着,唯有那株半枯的石榴树,还倔强地伸着几枝瘦骨嶙峋的枝丫,叶子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与玉簪阁的雕梁画栋、金钗阁的锦绣繁花、凝香馆的层层守卫相比,这里冷清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风穿过庭院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萧瑟。
苏芷柔坐在窗边的旧木椅上,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医书。
书页边缘已经卷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父亲批注的药理心得,那是她入宫时唯一带来的念想。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相生相克” 四个字,目光却穿透窗棂,落在那株石榴树上。树洞里积着去年的落叶,几只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像是在寻找什么生路。
她出身寒门,父亲是江南小镇上一个不得志的郎中,靠着一手正骨和草药方子勉强糊口。
之前的选秀,她因容貌清秀,又通药理,竟意外被选中,封为才人。
入选那日,她穿着簇新的宫装,站在宫门口仰望朱红宫墙,也曾有过一丝渺茫的憧憬。
她想,或许凭自己的医术,总能在这深宫里寻一条生路,或许陛下会垂怜她的不同,或许……
那点憧憬,在陛下唯一一次临幸后,便彻底熄灭了。那日她紧张得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承欢,只一味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陛下或许觉得无趣,或许觉得她太过沉闷,次日便再未踏足静芜苑。而那时,正是花见羞被封为修容,圣宠最盛的时候。
那女人凭着一副娇媚皮囊和泼辣性子,横行后宫,见谁不顺眼便要踩上一脚,苏芷柔这等无宠无势的才人,自然成了她眼中最碍眼的尘埃。
“苏才人这发髻,莫不是去年的样式?也太寒酸了些。” 那日请安,花见羞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赤金镶宝石的护甲,目光扫过苏芷柔的发髻,语气里的讥讽像针一样扎人。
苏芷柔躬身行礼,低声道:“臣妾以为,整洁便可,不必太过张扬。”
“张扬?” 花见羞嗤笑一声,抬手拨了拨鬓边的珍珠步摇,“妹妹这话可就错了。在这宫里,不张扬些,陛下怎会看见你?难不成要像块石头似的,埋在角落里发霉?”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跟着哄笑,那些笑声像耳光一样,狠狠扇在苏芷柔脸上。
这样的羞辱,早已成了常态。今日说她礼仪不周,罚她在烈日下站半个时辰;明日说她宫中宫女冲撞了仪驾,杖责之后还要赶出宫去;后日又嫌她送来的节礼粗鄙,当着众人的面丢在地上,踩得粉碎。
苏芷柔也曾求助过宋福金,那位深得皇后信任、协理宫务的宋婕妤,住处离静芜苑不远,平日里偶有走动,也算投缘。
宋福金确实帮过她几次,悄悄拦下了花见羞要将她贬为宫女的懿旨,也偷偷送过些伤药和衣物。可那日她红着眼眶求助时,宋福金却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芷柔,花修容圣宠正浓,锋芒太盛,你暂且忍一忍,避其锋芒,莫要与她正面冲突。我虽有心护你,可若是真触怒了她,连皇后娘娘也未必能护得住我,更何况是你。”
宋福金的顾虑,苏芷柔懂。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在刀尖上行走,谁也不愿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才人,去得罪圣眷正浓的宠妃。
可懂,不代表不痛。她父亲只是个小小的郎中,在朝中毫无根基,宫里的人都是势利眼,见她失宠,又见她被花见羞针对,更是避之不及。每次忍气吞声,每次被迫退让,那些屈辱都像毒藤一样,在她心底蔓延,缠绕着她的五脏六腑,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她原本清亮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郁,连看医书时,目光都带着几分狠厉。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花见羞有孕的消息。
那日她正在庭院里晾晒草药,远远听见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说凝香馆的花修容被诊出喜脉,陛下龙颜大悦,赏了无数珍宝,还被晋封昭仪,连皇后都亲自去探望了。
苏芷柔手里的草药 “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她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殿内,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花见羞如今就已如此跋扈,若她真生下皇子,晋封妃位,手握更大的权柄,那自己这个曾被她视为眼中钉的人,还会有活路吗?
只怕到时,她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宋福金?她那时自顾不暇,或许早就会与自己划清界限,甚至可能为了自保,主动将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
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而长期压抑的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吞噬了她最后的理智。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灭顶之灾,不如…… 不如拉着那个毁了自己一切的女人,一同赴死!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像毒藤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再也无法遏制。她本就是医女出身,自幼跟着父亲辨识草药,精通药理,深知哪些药材相生相克,哪些植物看似无害,其汁液或花粉却蕴含着致命的毒性。
她想起父亲曾说过,有一种叫 “寒心草” 的植物,汁液无色无味,单独服用只会让人略感不适,可若是与莲子、枣泥同服,便会生出剧烈毒性,尤其对孕妇,更是极易导致小产。还有一种 “醉魂花” 的花粉,混入食物中,不易察觉,却能加剧寒毒的发作。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谋划起来。下毒之事,风险极大,一旦事发,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她早已一无所有,连性命都如同草芥,还有什么可惧的?她唯一的顾虑,是如何将毒药准确无误地送入花见羞口中。
凝香馆如今戒备森严,尤其是饮食,由花见羞的心腹钱嬷嬷亲自把控。那钱嬷嬷是宫里的老人,经验丰富,为人谨慎,得了花见羞的重赏,全家前程都系于龙胎安危,故而对饮食查验得极为严格,食材要亲自挑选,烹饪要全程盯着,甚至连餐具都要反复擦拭,外人根本无从插手。
她需要一个内应。
苏芷柔坐在灯下,指尖划过医书的扉页,脑海中飞速搜寻着可能的人选。花见羞得罪的人太多,恨她的人绝不止自己一个。她想起了一个人小菊。
那还是去年秋天,西苑的菊花开得正盛。小菊是尚食局的宫女,奉命去尚服局取花见羞的新做的宫装,回来时走得急,在宫道转角不小心撞到了正乘着步辇悠闲赏菊的花见羞。
其实并未撞实,只是步辇晃了一下,惊扰了花见羞的雅兴。可那时花见羞正因陛下连续两日宿在徐婕妤处而心情不佳,当即勃然大怒,指着小菊的鼻子骂道:“你这贱婢!眼睛长在头顶上吗?竟敢冲撞贵驾,其心可诛!”
她下令杖责二十,那二十杖打得极重,小菊一个柔弱宫女,哪里承受得住?杖责之后,她后背、臀部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衣衫,被人像破布一样丢回下处。宫中势利,见她得罪了宠妃,又无背景,太医署的人也只是敷衍了事,开了些最普通的金疮药便不再管。小菊躺在床上,疼得昏死过去好几次,连口水都喝不上。
恰巧那时,苏芷柔听闻此事,心中物伤其类,又本着医者仁心,悄悄命自己的贴身宫女晚翠,带了些父亲秘制的伤药和内服的消炎方子给小菊送去。晚翠回来时说,小菊那时已经奄奄一息,后背的伤口都化脓了,见了伤药,眼泪直流,拉着她的手,说永世不忘才人的恩情。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花见羞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气,不知怎地知道了小菊伤好后,竟特意命内侍省将她调到了凝香馆做粗使宫女。
名义上是 “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实则是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她手下那些趋炎附势的太监宫女继续磋磨欺负。抬水、洒扫、清洗恭桶…… 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派给她,稍有不慎便是打骂。
有一次晚翠偷偷告诉苏芷柔,说小菊被凝香馆的掌事宫女打得嘴角流血,只因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时间久了,花见羞自己或许早已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但小菊日复一日地活在恐惧与屈辱中,那份怨恨,只怕比苏芷柔只多不少。
苏芷柔决定赌一把。她让晚翠借着去西苑采买针线的机会,悄悄联系上了小菊。约定在静芜苑后墙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见面,那里常年不见天日,堆满了破旧的桌椅和废弃的宫装,极少有人去。
见面那日,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小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宫女服,比之前更加瘦弱,脸颊凹陷,眼神麻木,唯有看到晚翠时,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当她跟着晚翠走到杂物堆后,看到苏芷柔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才人…… 奴婢……”
苏芷柔连忙扶起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她额角的淤青和手背上的伤痕,心中更是笃定。她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小菊,我知道你在凝香馆受了多少苦,也知道你有多恨花见羞。”
小菊的身体猛地一震,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
“她视我们如草芥,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甚至我们的性命。” 苏芷柔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像一把锋利的刀,“你想不想报仇?想不想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想不想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小菊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积压了太久的恨意与绝望。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才人…… 您有办法?真的…… 真的能让她不好过?”
“不止是不好过。” 苏芷柔凑近她,一字一句道,“我要让她失去最在乎的东西,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小菊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看着苏芷柔眼中的狠厉,仿佛看到了同路人。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留下两道黑色的痕迹:“奴婢愿意!才人,奴婢愿意!只要能报仇,奴婢这条贱命,豁出去又如何!就算是死,能拉着她一起,奴婢也值了!”
看着小菊那近乎癫狂的眼神,苏芷柔知道,她找对人了。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递给小菊:“这里面是药粉,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中极难察觉。药性不会立刻致命,但会引发剧烈腹痛、呕吐,对于有孕之人…… 极易导致小产。”
小菊的手颤抖着接过包裹,指尖触到油纸的冰凉,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凝香馆的饮食把控极严,钱嬷嬷看得紧。” 苏芷柔低声嘱咐,“你要小心行事,找一个稳妥的机会,将药粉下在她每日用的点心或者羹汤里。切记,不可贪多,只需一点点,便可奏效。事成之后,若被发现,我与你同生共死;若侥幸成功……”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她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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