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真是不巧省院督察组那边通知要调阅一批旧案卷做合规审查(2/2)
什么程序正义?什么法律尊严?在权势和人情面前,原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连周正明那样的人,最终也选择了妥协。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卷宗架上的空缺依旧刺眼,电视屏幕上仿佛还残留着林耀东那张虚伪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荒谬感和虚无感攫住了他。他为之奋斗的一切,他坚信不疑的一切,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
陈默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开始泛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六章 法外之路
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骨髓,陈默背靠着墙壁,蜷缩在办公室的阴影里。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城市苏醒的喧嚣隔着玻璃隐隐传来,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耳机里那声沉重的叹息和妥协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反复啃噬。周正明……那个名字曾经是信仰的基石,如今却成了信仰崩塌后最尖锐的碎片,深深扎进心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仿佛过去二十多年的坚持和热血,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笑话。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板,触到一层薄薄的灰尘。他想起了那些消失的卷宗,那些被抹去的证据链,那些被篡改的尸检报告和被烧毁的监控硬盘。原来,这并非林耀东一时的手眼通天,而是一种早已扎根、盘根错节的腐烂。连周正明那样的人,最终也选择了在权势和人情面前低头。那么,他陈默,一个被孤立、被围剿、连助手都保护不了的检察官,又能做什么?程序正义?法律尊严?这些词此刻听起来苍白而可笑。
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再次涌上来,他强忍着,喉咙干涩得发痛。就在这时,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刺耳的、持续不断的震动声。不是短信,是来电。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陈默盯着那闪烁的光,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像生锈的机器般,迟缓地伸出手,捡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喂?”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只有一片死寂。接着,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嘴,又强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呜咽。那声音……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
“沈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劈叉,“沈冰!是你吗?说话!”
啜泣声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重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仿佛就贴着话筒。然后,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器处理的、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陈默的耳膜上:
“陈检察官,游戏该结束了。你的记者朋友在我们这里做客。她很‘安全’,暂时。但如果你再碰不该碰的东西,或者试图报警……”声音停顿了一下,背景里清晰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沈冰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她的安全,就不能保证了。记住,你只有二十四小时。把你知道的、查到的,所有关于林先生的东西,全部销毁。然后,辞职,离开这座城市。否则,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喂?!沈冰!沈冰!”陈默对着已经断线的手机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猛地站起来,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愤怒、恐惧、还有那该死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林耀东!他竟敢绑架沈冰!
他立刻回拨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冰冷提示音。他试图联系“影武者”,加密通讯软件依旧一片死寂。他冲到办公室门口,想喊人,却猛地停住脚步——喊谁?刘副检察长在重症监护室,小张躺在医院里,其他同事……在经历了卷宗消失、上司病倒、助手遇袭之后,还有谁值得信任?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罩里,外面的人看得见,却听不见他的呼救,而罩子里,无形的压力正一点点将他碾碎。
二十四小时。林耀东只给了他二十四小时。销毁证据,辞职,滚蛋。否则,沈冰……
陈默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剧痛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步,大脑飞速运转。报警?林耀东既然敢绑架,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报警很可能直接刺激对方撕票。联系媒体?没有证据,只会打草惊蛇。靠自己?他现在手无寸铁,连沈冰在哪里都不知道。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第一次感到这座熟悉的城市如此陌生而危险。难道真的只能屈服?销毁那些用记忆拼凑出来的碎片,放弃追查,眼睁睁看着林耀东逍遥法外,然后带着屈辱和沈冰可能遭遇不测的阴影,灰溜溜地离开?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绝望压垮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
陈默猛地转身,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盯着那扇门。是谁?在这个时间点?他无声地走到门后,手按在门把手上,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空旷的走廊,光线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的目光下移。门口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扫视了一下走廊两侧,确认无人,才弯腰捡起那个文件袋。很轻,里面似乎只有几张纸。他关上门,反锁,快步走回办公桌前,将文件袋放在桌面上。
文件袋的封口处没有胶水,只是简单地折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件。
纸张是普通的a4打印纸,但抬头却让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刑事起诉书
被告人:林耀东
起诉书的内容简洁而致命,罗列了林耀东涉嫌的七项重罪:包括六起故意杀人(对应七具女尸,其中一起为未遂)、组织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行贿罪、妨害作证罪、帮助毁灭证据罪、非法经营罪、以及六年前的巨额国有资产侵吞罪。每一项罪名后面,都附有看似详尽的关键证据索引:包括恢复的监控录像片段编号、被篡改前的原始尸检报告备份地址、关键证人的保护性证词摘要、银行流水记录、以及……那份2018年7月19日的完整审讯录音副本。
起诉书的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得令人发指,几乎将林耀东钉死在法律的审判席上。只要这份起诉书被提交,启动司法程序,林耀东绝无翻身可能。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他快速翻到最后一页,目光急切地寻找着落款——是谁?是谁在此时送来了这扭转乾坤的利器?“影武者”?还是某个隐藏在暗处的盟友?
然而,起诉人签名处,是空白的。
而在签名栏的下方,打印着一行小字:
“签署此文件,启动司法程序,林耀东将伏法。此文件已同步备份至云端安全节点,一旦签署,即刻生效,不可撤回。”
文件的末尾,没有检察院的盖章,也没有任何官方机构的标识。只有一个极其微小、却让陈默瞬间如坠冰窟的印记——一个由三条扭曲的毒蛇缠绕成的黑色三角形徽记。
这个徽记……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曾在国际刑警组织通缉的跨国犯罪集团“暗影之蛇”(serpentis umbra)的绝密档案里见过这个标记!这个组织以手段残忍、渗透力强、专门为全球富豪和政要处理“棘手问题”而臭名昭着,是比林耀东这种地方豪强恐怖百倍的存在!
这份能置林耀东于死地的起诉书,竟然来自一个比林耀东罪行本身黑暗百倍、危险千倍的深渊!
他拿着起诉书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签下名字,就能将林耀东送入地狱,为七名无辜女性讨回公道,救出沈冰。但代价呢?启动这份由全球最臭名昭着犯罪集团炮制的“正义”,无异于与魔鬼签订契约。司法程序的纯洁性将被彻底玷污,他自己也将成为这黑暗交易的一部分。这份文件的来源一旦曝光,不仅会毁掉他的职业生涯,更会彻底摧毁公众对司法体系残存的信任。
而不签?沈冰危在旦夕,林耀东将继续逍遥法外,甚至可能变本加厉。他之前所有的坚持和牺牲,都将化为泡影。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滴答作响。那份薄薄的起诉书,此刻重若千钧,压在他的手上,也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他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名为“法外之路”的万丈深渊。签,还是不签?
第七章 深渊抉择
牛皮纸袋冰冷地贴在掌心,那三条缠绕的毒蛇徽记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在纸面上缓缓蠕动,散发着阴冷黏腻的气息。陈默的指尖死死抠着文件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冰冷的玻璃染上虚幻的色彩,却照不进这间被绝望和黑暗吞噬的办公室。二十四小时。滴答,滴答。每一秒都像重锤砸在心上,碾过沈冰可能正在承受的痛苦。
签下名字,林耀东的末日就在眼前。那七条冤魂,那些被掩盖的真相,沈冰的性命……似乎都有了希望。可代价呢?司法程序的圣殿,将由这来自深渊的“暗影之蛇”亲手点燃第一把火。他陈默,将成为亲手将魔鬼的契约送入法庭的人。程序正义?他刚刚才被周正明的录音彻底击碎了对此的信仰。但亲手拥抱另一种更深的黑暗,就能换来光明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林耀东或者“暗影之蛇”设下的另一个陷阱?一个足以将他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诱饵?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堵着一团腥甜的铁锈味。他猛地将起诉书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不行!绝不能就这样屈服!无论是林耀东的暴力威胁,还是“暗影之蛇”的毒蛇诱惑!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报警?不行,风险太大,绑匪的警告言犹在耳。靠自己?他连沈冰在哪里都不知道,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的目光扫过桌角那个沉寂已久的加密通讯器——那个属于“影武者”的频道。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是“影武者”冒险恢复关键证据链,随后便如同人间蒸发。是被林耀东的人发现了?还是……被更可怕的“暗影之蛇”掐断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挣扎着燃起。“影武者”……他是唯一可能对抗这种技术层面抹杀和监控的人。陈默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猛地抓起通讯器,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飞快敲击。他发送的不是信息,而是一串复杂、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紧急联络代码——一个代表“极度危险,请求支援”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通讯器屏幕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回应。希望的火苗在死寂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连这最后的希望也……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屏幕骤然亮起!一行绿色的文字无声地跳了出来,简洁而冰冷:
收到。位置?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压住激动,飞快输入自己办公室的物理地址和加密坐标。
安全屋。十分钟后,新通道开启。保持静默。
屏幕再次暗了下去。
十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陈默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电流声。终于,电脑屏幕上,一个从未见过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窗口悄然弹出。一行新的文字浮现:
影武者:情况已知。起诉书是饵,也可能是刀。林耀东背后有更深的网。救记者是首要目标。需要诱饵。
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迅速敲击:
陈默:如何救?证据在他手里,时间不够。
影武者:让他自己拿出来。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交易”。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个大胆、疯狂、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完全越界的计划雏形,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型。利用“暗影之蛇”的起诉书作为幌子,制造一个林耀东不得不亲自出面、并且必须携带“筹码”(比如沈冰的下落,或者他自以为能毁灭陈默的关键证据)来进行“交易”的陷阱!而“影武者”……将负责在交易过程中,窃取、记录下一切!
陈默:风险太大。林耀东极其谨慎。
影武者:他贪婪,且自大。给他一个“彻底解决”你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亲自确认你“消失”的机会。地点我来选,环境我来控。你只需激怒他,让他开口。
陈默盯着屏幕,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这计划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沈冰,他和“影武者”都将万劫不复。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一个在程序正义彻底崩塌后,用最危险的方式去触碰实质正义的机会!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沈冰那双充满韧性的眼睛,闪过七张年轻女性苍白的面孔,闪过周正明录音里那声沉重的叹息。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已被决绝取代。
陈默:成交。怎么做?
影武者:用起诉书。告诉他,你找到了更致命的“东西”,足以让他立刻完蛋。要求当面交易,用沈冰换你手里的“东西”和他一条生路。地点:西郊废弃化工厂,c区3号仓库。时间:凌晨两点。只能他一个人来,带沈冰。否则,天亮前,证据全网公开。
陈默:他会信?
影武者:他不敢不信。起诉书是真的,他背后的“蛇”会让他相信你有更致命的东西。他需要亲眼看到你毁灭,亲手拿回“东西”。这是他的性格弱点。我会准备好一切。你,准备好录音和赴死的觉悟。
屏幕暗了下去,通讯彻底切断。陈默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凌晨两点,西郊化工厂。一个注定充满血腥和未知的陷阱。他拿起那份来自深渊的起诉书,目光落在那个狰狞的蛇形徽记上,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他将它小心地放回牛皮纸袋,然后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支微型录音笔,和一个伪装成纽扣的高清摄像头。这是他最后的武器。
时间指向晚上十点。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陈默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属于林耀东某个隐秘助手的号码——一个他通过特殊渠道确认,能直接联系到林耀东本人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一个警惕而冷漠的声音传来:“哪位?”
“告诉林耀东,”陈默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我是陈默。我手里有份‘暗影之蛇’送来的礼物,一份完整的起诉书。还有……一份他绝对不想看到的‘附加证据’。想要?凌晨两点,西郊化工厂c区3号仓库。他一个人来,带上沈冰,完好无损地带来。用她,换这份‘礼物’和他最后一条生路。如果报警,或者多带一个人……天亮之前,所有东西,包括他和‘蛇’的交易记录,会出现在全球每一个主流媒体的头条上。”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几秒钟后,对方只说了一个字:“等。”
电话被挂断。陈默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夜色如墨,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无数窥探的眼睛。他握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和摄像头,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深渊就在眼前,他已别无选择,只能纵身一跃。要么拉着林耀东一起粉身碎骨,要么……在坠落中抓住那微乎其微的、名为正义的稻草。
他关掉办公室的灯,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如同蛰伏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踏入那精心布置的、名为“法外之路”的终极陷阱。
第八章 终局审判
法庭穹顶高悬的国徽在炽白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庄严肃穆之中。旁听席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记者们的长焦镜头如同沉默的枪口,对准了被告席上那个依旧西装笔挺、神情倨傲的男人——林耀东。他微微侧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扫过公诉席上的陈默,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陈默端坐在公诉人席位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孤绝的磐石。他面前的卷宗摊开着,里面没有纸质的报告,只有一份电子证据清单。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那里曾放着那份来自“暗影之蛇”的起诉书,如今它已化为无形的数据,成为他此刻唯一能打出的、也是最具毁灭性的子弹。代价是什么?他早已无暇去想。西郊化工厂仓库里刺鼻的化学气味、林耀东在微型摄像头前扭曲的咆哮、沈冰苍白虚弱的脸……那些画面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公诉人,请出示证据。”审判长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法庭的寂静。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站起身。他能感觉到林耀东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也能感觉到旁听席上无数道目光的重量。他点开面前的电子屏幕,一个经过处理的音频文件图标出现在大屏幕上。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陈默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穿透了法庭的每一个角落,“公诉方提请播放关键证据,编号为‘证据七’。该证据为一段录音,录制于2023年10月25日凌晨两点十五分,地点为西郊废弃化工厂c区3号仓库。录音内容直接指向被告人林耀东,涉及云顶山庄连环杀人案第七名被害人李薇的遇害经过,以及被告人对其余六起案件事实的供认不讳。”
话音刚落,林耀东的辩护席上,那位以“程序杀手”闻名的首席律师张维安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桌上的水杯。
“反对!”张维安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审判长!公诉方出示的所谓‘关键证据’,其来源、获取方式、合法性均存在重大疑问!我方有充分理由怀疑该证据系通过非法窃听、诱供甚至胁迫等严重违反刑事诉讼程序的手段取得!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五十四条之规定,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证据,应当予以排除!请求法庭立即驳回公诉方出示该证据的申请!”
法庭内瞬间一片哗然。记者们的快门声如同骤雨般响起。旁听席上议论纷纷。
审判长眉头紧锁,敲击法槌:“肃静!辩护人,请详细阐述你的反对理由。”
张维安整理了一下领带,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陈默,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首先,该录音声称的录制地点——西郊废弃化工厂c区3号仓库,是一个完全脱离司法机关监控的非法场所!公诉人陈默作为国家公诉人,在非工作时间、非公务地点,以何种身份、何种目的出现在那里?与被告人林耀东私下会面?这本身就严重违反检察官职业操守和回避原则!”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其次,录音内容显示,对话发生在凌晨两点多,环境极其可疑。公诉人陈默声称录音是‘证据’,那么请问,他是如何合法进入该场所?是否提前申请了搜查令或监听令?录音设备是否经过合法授权?整个录音过程是否有第三方监督?如果没有,这就是赤裸裸的非法取证!是公诉人知法犯法,滥用职权,对被告人进行非法监听和诱供!”
张维安转向审判席,声音铿锵有力:“审判长!程序正义是实体正义的基石!如果允许这种来源不明、手段非法的‘证据’进入法庭,无异于打开潘多拉魔盒,是对我国司法制度的公然践踏!是对被告人合法诉讼权利的粗暴剥夺!请求法庭严格审查证据合法性,坚决排除此非法证据!”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法庭的空气中。陈默能感觉到审判长和陪审员们投来的审视目光变得愈发凝重。程序违法,这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林耀东一方最坚固的盾牌。
陈默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迎向审判长的目光:“审判长,辩护律师的质疑建立在对录音获取方式的臆测之上。公诉方提交的录音,其内容真实性、关联性毋庸置疑,它直接揭示了本案的核心事实。至于获取方式是否合法,公诉方将在后续质证环节提供合理解释。但在此之前,请求法庭允许播放录音内容,让事实本身说话。”
“反对无效。”审判长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公诉方可以播放录音。但辩护方关于证据合法性的质疑,法庭将予以高度重视,并在后续程序中重点审查。请播放。”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审判长的话意味着,即使录音内容再震撼,如果无法证明其来源合法,最终也可能被排除。他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的电流声后,一个压抑着狂怒和恐惧的男声率先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正是林耀东:
“……陈默!你以为你赢了?那份狗屁起诉书?还有你偷录的这些东西?做梦!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暗影之蛇’?呵……他们不过是一群见不得光的爬虫!我告诉你,没有我林耀东点头,那份起诉书连法院的门都进不了!省高院、最高检……你以为你捅上去就有人理你?天真!周正明那个老东西的下场你没看见?下一个就是你!”
接着是陈默冰冷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林耀东,李薇呢?第七个女孩,云顶山庄后山,是你亲手勒死的吧?就因为她无意中听到了你和‘蛇’的交易?”
短暂的沉默后,林耀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失控的癫狂:“是又怎么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货!她以为她是谁?敢拿偷听到的东西威胁我?她该死!和前面六个一样!她们都该死!挡我路的人,都得死!陈默,下一个就是你!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里?你以为你录下这些就能扳倒我?做梦!只要我打个电话……”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被陈默刻意截断。但林耀东那充满杀意的咆哮和毫不掩饰的罪行供述,已经如同惊雷般在法庭炸响!旁听席上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呼和骚动,记者们疯狂地记录着,闪光灯几乎连成一片。陪审员们脸色剧变,有人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告席。
林耀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那双一直带着嘲弄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惶和暴怒。他身边的张维安律师脸色铁青,立刻再次起身。
“反对!强烈反对!”张维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审判长!这完全是断章取义!是在特定环境下对我当事人进行的心理压迫和诱导!录音内容明显经过恶意剪辑,无法反映完整对话语境!我当事人当时处于被胁迫、被诱骗的状态,其言论不能作为有效供述!而且,公诉人陈默在此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极其可疑,他涉嫌诱供甚至构陷!请求法庭立即中止播放,并将此非法证据彻底排除!同时,我代表当事人林耀东,当庭控告公诉人陈默滥用职权、非法取证、构陷被告人!”
法庭彻底陷入了混乱。程序正义与实质真相的激烈碰撞,让这场审判走到了悬崖边缘。审判长面色凝重,法槌重重敲下也无法完全压制现场的声浪。他看向陈默,眼神锐利:“公诉人,对于辩护人提出的质疑,尤其是你本人出现在该非法场所并参与对话的行为,你必须做出合理解释!否则,法庭将不得不考虑排除该证据!”
陈默感到一股冰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张了张嘴,西郊仓库的生死博弈、与“影武者”的隐秘合作、那份来自黑暗的起诉书……这一切都无法在阳光下言说。他该如何解释?难道要承认自己知法犯法,设下陷阱?那不仅证据会被排除,他自己也将立刻身陷囹圄。
就在这千钧一发、法庭陷入僵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等待他给出一个能挽救证据效力的答案时——
“砰!”
法庭厚重的侧门被猛地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是沈冰!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角贴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左手手臂用简陋的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原本利落的短发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尘和污渍,显得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火焰,直直射向被告席上的林耀东,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她无视了法庭的肃穆和所有惊愕的目光,右手紧紧抓着一个沾着泥土的黑色防水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审判席的方向嘶声喊道:
“审判长!我有证据!证明林耀东就是凶手!证明陈检察官没有说谎!证明那份录音是真的!”
第九章 代价
法庭内死寂无声,唯有沈冰粗重的喘息声在穹顶下回荡。她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沾满泥污的黑色防水袋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像一面染血的战旗。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她身上,震惊、疑惑、探究,还有被告席上林耀东眼中一闪而过的、毒蛇般的阴冷杀意。
审判长最先反应过来,法槌重重落下:“肃静!法警!带这位女士上前!检查她的伤势!”两名法警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沈冰。她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额角的纱布下,新鲜的血迹正缓慢洇开,吊着的手臂微微颤抖,但她始终高昂着头,目光如炬,死死锁定林耀东。
“审判长!”沈冰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袋子里是林耀东与‘暗影之蛇’核心成员进行非法交易、掩盖罪行的原始记录!包括银行流水、加密通讯记录,以及……他亲自签署的、关于处理掉‘麻烦’(指那些被害人)的指令!”她猛地将防水袋举高,指向林耀东,“这些证据,足以证明西郊仓库的录音完全真实!证明林耀东就是云顶山庄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也证明陈检察官提交的证据,是为了揭露滔天罪行,而非什么非法构陷!”
林耀东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审判长咆哮:“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这个女人和那个知法犯法的检察官是一伙的!他们伪造证据,构陷于我!审判长,我要求立刻……”
“被告人林耀东!保持肃静!”审判长厉声打断,目光锐利地扫过沈冰手中的防水袋,又看向公诉席上沉默的陈默,最后落在辩护席脸色难看的张维安身上,“鉴于出现新的重大证据,且涉及本案核心事实及证据链完整性,本庭宣布休庭!控辩双方及新证据提供人沈冰,随法警前往会议室,对证据进行初步查验与质证!休庭!”
法槌落下,宣告了这场审判进入新的、更激烈的战场。
休庭后的会议室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在法官监督下,技术专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沾满泥污的防水袋。里面并非纸张,而是一个密封的防水u盘和几张同样被防水膜包裹的微型存储卡。当u盘接入法院的隔离审查电脑,大量文件被读取出来时,连见惯风浪的审判长和几位陪审员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银行流水清晰地显示着林耀东名下多个离岸账户向数个匿名账户汇入的巨额资金,时间点与六起命案发生后的关键节点高度吻合。加密通讯的破译内容更是触目惊心,里面不仅有林耀东直接下达的“清理”指令,更有他与代号“蛇首”的神秘人物讨论如何操纵司法程序、抹除关键证据、甚至“处理”掉不合作的检察官(明确提及了陈默的名字)的对话记录。其中一份电子指令,赫然写着:“目标:李薇。地点:云顶后山。要求:彻底清理,不留痕迹。执行人:确认收到。”落款是一个独特的、属于林耀东私人的电子签名。
辩护律师张维安试图质疑证据来源的合法性,声称这同样是非法获取。但沈冰虚弱却坚定地陈述:这些证据是她追踪“暗影之蛇”多年,在一位良心发现的内部线人(已在前不久“意外”身亡)临死前托付给她的。她为保护证据,躲避追杀,才落得如此狼狈。她提供了线人生前留下的、证明证据来源的加密信息片段和交接过程的录音(同样经过技术验证)。
铁证如山。林耀东的狡辩在完整的证据链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张维安最终颓然坐下,放弃了无谓的抗辩。
复庭后,审判结果毫无悬念。林耀东,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商界巨鳄,在如山铁证面前,被当庭宣判犯有七项故意杀人罪、行贿罪、妨害司法公正罪等多项重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法槌落下的瞬间,旁听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掌声和哭泣声。林耀东被法警带走时,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曾经不可一世的气焰彻底熄灭,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绝望。
正义似乎得到了伸张。但陈默站在公诉席上,看着林耀东被押走的背影,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和冰冷的预感。他知道,自己的战斗远未结束。
三天后,陈默收到了来自检察院纪律监察委员会的通知。因在西郊化工厂事件中涉嫌违反程序正义,非法取证,以及未能妥善说明与匿名黑客“影武者”的关系,他正式被停职,接受全面调查。
调查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每一次问询,都像是在剥开他坚守的信念外壳,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挣扎。他无法解释“影武者”是谁,无法解释那份特殊起诉书的来源,更无法否认自己在西郊仓库的行为确实越过了法律的边界。他提交了所有关于林耀东罪行的证据,也坦然承认了自己在程序上的瑕疵。他知道,自己是在用职业生涯,乃至可能的牢狱之灾,去换取林耀东的伏法。
最终,调查委员会认定陈默在办理林耀东案中存在“重大程序违规”,虽动机出于揭露重大犯罪,但行为严重违背检察官职业操守和法律规定。鉴于其主动承认错误,且林耀东案得以告破其功不可没,最终处理意见是:免于刑事起诉,但建议其主动辞职。
辞职听证会安排在检察院最大的会议室。没有媒体,只有调查委员会的成员、几位院领导,以及一些沉默旁听的同事。气氛肃穆而压抑。
陈默穿着他第一次出庭时的那套检察官制服,站到了发言席前。他环视着台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的同僚,此刻的眼神复杂难辨。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看稿,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起:
“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辩解,也不是为了乞求宽恕。我接受对我的所有处理决定。作为一名检察官,我深知程序正义的重要性,它是防止权力滥用、保障无辜者不受冤屈的基石。我违背了它,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都是我的过错,我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而沉重。
“但是,在承担个人代价的同时,我恳请诸位,恳请我们整个司法系统,正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当程序正义的壁垒,被林耀东这样的人,用金钱、权力和暴力,从内部蛀空、扭曲,成为他们逍遥法外的护身符时,我们该怎么办?当发现关键证据被系统删除,证人集体失忆,调查处处受阻,甚至上级暗示你‘适可而止’时,一个恪守程序的检察官,该如何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林耀东伏法了,是的。但‘暗影之蛇’呢?那些在加密通讯里与他称兄道弟、为他抹平罪证、甚至计划除掉检察官的‘蛇首’、‘蛇牙’们呢?他们是否还安然无恙地潜伏在我们身边,潜伏在某个办公室里,潜伏在某份文件后面?林耀东的倒台,是终结,还是仅仅撕开了这个巨大脓疮的一角?”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怆的力量:“我承认我走了捷径,我触犯了规则。但我的错误,是否掩盖了更大的错误?一个需要检察官以身试法、记者以命相搏、黑客铤而走险才能揭露真相的司法环境,本身是否就是最大的‘污点’?我们引以为傲的司法体系,在权贵与黑金的侵蚀下,是否已经出现了系统性的漏洞,让程序正义在某些时候,反而成了实质正义的绊脚石?”
他最后的目光扫过调查委员会的成员,扫过那些沉默的领导。
“我辞职。这是我为我的选择付出的代价。但林耀东案的真相大白,不该是终点。我希望,我的代价,能换来一次深刻的反思,一次彻底的清理。否则,今天倒下一个陈默,明天还会有更多的检察官、更多的沈冰,在深渊的边缘挣扎抉择。而真正的正义,将永远在黑暗中徘徊。”
陈默说完,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挺直脊背,转身,一步步走出了会议室。没有掌声,没有议论,只有一片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脱下那身象征职责与荣耀的检察官制服,轻轻放在门口的椅子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检察院大楼。
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世界仿佛一切如常。陈默站在街边,看着这座他曾经誓死扞卫其法律尊严的城市,眼神复杂。林耀东伏法了,但他所揭露的阴影,如同“暗影之蛇”的图腾,依旧盘踞在这座城市的深处。他的战斗以一种方式结束了,但另一场关乎整个体系清明的战斗,似乎才刚刚开始。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他只是付出了他的代价,然后,走向了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