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近乎本能敏感这痕迹不该出现在一份已结案的卷宗上(1/2)

污点公诉

第一章 尘封的卷宗

档案室特有的陈旧气味混合着灰尘,在午后凝固的空气里沉淀。方磊推开厚重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在抗拒这不合时宜的打扰。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漂浮的尘埃中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勉强照亮了这片被时间遗忘的角落。这里是市检察院档案室的最深处,堆满了等待数字化归档的积压卷宗,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记录着这座城市过往的喧嚣与沉寂。

他卷起制服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开始按年份整理这堆几乎顶到天花板的牛皮纸卷宗盒。动作利落,带着检察官特有的严谨。编号、分类、录入系统。单调的重复工作几乎成了机械运动,直到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盒子边缘不同寻常的凸起。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壳卷宗盒,标签上印着“林宅灭门案”,日期是十年前。标签本身已经泛黄卷边,但引起方磊注意的,是盒盖边缘那道细微却异常整齐的划痕——像是被人用工具强行撬开过。他皱了皱眉,作为从业八年的检察官,他对卷宗封存的完整性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这痕迹,不该出现在一份已结案的卷宗上。

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的文件摆放顺序混乱,几张现场照片散落在最上面。照片上凝固的惨烈景象即便隔着岁月,依然带着一股寒意。方磊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他更关注的是文件本身。他抽出那份关键的《现场勘验报告》,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报告正文是标准的打印体,清晰工整,但在关键的物证描述部分——关于在死者林国栋书房发现的一枚带血指纹的提取位置和形态特征——几行字迹突兀地出现了。

那是手写补充,用的是深蓝色的墨水,笔迹刻意模仿了打印体的方正,却掩不住书写时的仓促和用力过度。更关键的是,这补充的内容,完全推翻了原始报告关于指纹位置和附着物的结论,将指向性极强的直接证据,模糊成了“可能为案发后进入现场人员无意触碰遗留”。

篡改。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方磊的脑海。手法很隐蔽,若非他长期接触卷宗,对格式和书写习惯异常敏感,几乎难以察觉。谁会冒这么大风险,在一桩已经结案十年的灭门案上动手脚?而且,这案子当年轰动一时,最终以入室抢劫杀人定案,凶手早已伏法。

疑窦丛生。方磊放下勘验报告,开始仔细翻阅盒子里其他文件:证人笔录、法医鉴定、庭审记录……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卷宗盒内附的一张不起眼的便签纸上。那是一份手写的名单,标题是“案件经手人员登记”。名单不长,只有七个人:负责现场勘查的技术员王强、主检法医陈明、预审员张伟、公诉人李静、书记员赵芳、档案管理员孙海(接收归档),以及时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吴建国。

方磊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记得这个名字——吴建国。三年前,他在一次跨部门会议上见过这位已经升任市局副局长的前辈,当时吴局还意气风发。但就在那次会议后不久,方磊就听说了吴建国副局长在去省城开会途中,因司机疲劳驾驶,车辆冲出高速护栏坠崖的消息。当时只道是意外。

一个模糊的念头让他心头一紧。他立刻拿出手机,登录内部人事系统查询权限。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输入一个个名字。

王强,技术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二年,因家中煤气泄漏爆炸身亡。

陈明,法医。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三年,下班途中遭遇高空坠物,重伤不治。

张伟,预审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二年,突发心梗去世。

李静,公诉人。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三年,因抑郁症自杀。

赵芳,书记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二年,辞职后下落不明(备注:家人报失踪)。

孙海,档案管理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三年,突发脑溢血去世。

吴建国,时任副支队长(后升任副局长)。档案记录:三年前,交通事故殉职。

七个人。七份冰冷的死亡记录。时间跨度,恰恰都在案件结案后的三年之内。除了下落不明的赵芳,其余六人,全部死于非命,官方记录无一例外标注着“意外”或“疾病”。

巧合?方磊的指尖冰凉。他靠在积满灰尘的铁皮档案柜上,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厚的墙壁隔绝,只剩下他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耳膜。

阳光移动,光柱里漂浮的尘埃仿佛凝固了。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份被篡改的《现场勘验报告》,那几行深蓝色的手写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又像一张张狰狞的嘴,嘲笑着法律的威严和逝者的冤屈。

十年。尘封的不仅仅是卷宗,还有被精心掩盖的真相,以及……一连串用死亡书写的句点。

方磊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灰尘和腐朽纸张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寒意。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林宅灭门案”的卷宗盒合上,指尖在那道撬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没有像处理其他卷宗那样将它放回待处理的角落,而是将它单独抽了出来,轻轻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旁边。

档案室的阴影里,年轻的检察官眼神锐利如刀,那里面燃烧的不再仅仅是职业的好奇,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这案子,不该被遗忘。

第二章 消失的证据

清晨的市检察院尚未完全苏醒,走廊里回荡着方磊急促的脚步声。公文包沉甸甸地压在他臂弯,里面装着那份深蓝色的卷宗盒。他径直走向物证保管中心,昨夜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那道撬痕和七份死亡记录。当务之急,是找到当年案发现场提取的关键物证——那枚被篡改的报告里提及的带血指纹原件,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未被污染的原始证据。

物证保管中心厚重的金属门后,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混合的冷冽气味。管理员老马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柜台,看到方磊,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马师傅,麻烦查一下十年前‘林宅灭门案’的物证存放记录。”方磊递上自己的证件和调取申请单,声音平稳,但眼神锐利。

老马接过单子,慢悠悠地戴上老花镜,手指在泛黄的登记簿上滑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半晌,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方磊:“方检,这案子……年头可不短了。”

“我知道,按规定,重大案件的原始物证是永久保存的。”方磊的语气不容置疑。

老马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后面那排占据整面墙的高大物证柜。他佝偻着背,在一个标着“200x年”的柜门前停下,用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打开柜门。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牛皮纸袋和透明证物盒,整齐地贴着标签。老马的手指在标签上逐一划过,动作迟缓却精准。一遍,两遍。他皱紧了眉头。

“奇怪……”老马嘟囔着,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登记簿上的编号,“登记是有的,编号物证-200x-0记录本。方磊快速翻阅,最近十年,没有任何关于这件物证的调取或销毁记录。它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调取监控的请求被委婉告知需要走流程审批。方磊没再纠缠,他清楚,如果物证失踪背后真有力量在操控,监控记录恐怕也早已“意外”丢失。他带着满腹疑云和冰冷的愤怒离开了物证中心。老马那句“对谁都没好处”的暗示,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

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办公室,方磊反锁了门。他需要整理思路。物证失踪绝非偶然,这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有人在系统性地抹除一切痕迹。他打开电脑,准备将目前发现的疑点和线索整理成加密文档,同时尝试通过其他内部渠道查找当年经手人员赵芳的下落。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方磊全神贯注,将篡改的报告照片、七人死亡名单、物证失踪情况逐一录入。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映在玻璃窗上,模糊了室内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来。方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保存文档,关闭电脑。他决定明天再想办法查监控的事。离开前,他习惯性地检查了门窗,一切如常。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方磊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文件柜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的卷宗散落一地,像被狂风席卷过。抽屉全部被抽出,内容物倾倒在地上。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办公桌上的电脑主机——机箱侧盖被暴力撬开,里面的硬盘被整个拆走,只留下几根断裂的数据线和被螺丝刀粗暴撬开的固定架痕迹。硬盘槽位附近的主板线路,有明显的物理损伤痕迹,仿佛有人用钝器狠狠砸过。

对方的目标极其明确——硬盘。他昨晚刚刚录入的加密文档,还没来得及备份到其他地方。

方磊站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了。昨晚离开时门窗完好,大楼有门禁和监控。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的办公室,避开监控(或者有能力让监控失效),并且只针对存储设备进行毁灭性破坏……这绝不是普通的小偷。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宣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愤怒和一种深切的寒意交织在一起。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硬盘架的碎片,金属边缘冰冷刺手。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方磊猛地回头。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白大褂的老人,正是法医中心的老主任,陈明——那份死亡名单上,结案后第三年“因高空坠物去世”的老法医陈明!

老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背微微佝偻,脸上带着长期熬夜和接触化学试剂留下的疲惫痕迹。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药瓶,看到办公室内的景象,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忧虑。

“小方……”老法医的声音沙哑低沉,他走进来,轻轻带上门,目光扫过被破坏的电脑主机,最终落在方磊紧握着硬盘碎片、指节发白的手上,“你……在查林家那个案子?”

方磊看着这位“已故”的老法医,震惊得说不出话。名单上冰冷的“重伤不治”四个字,此刻被眼前活生生的人彻底推翻。

陈明似乎并不意外方磊的反应,他叹了口气,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去,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我知道那份名单,”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无奈,“我也‘死’过一次了。三年前那场‘意外’之后,我就提前‘病退’了,现在只是个返聘的顾问,没人注意。”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背影显得格外萧索。“物证没了,硬盘毁了……他们动手很快。”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方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但有些东西,是毁不掉的。”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方磊紧绷的肩膀,那手掌的温度透过制服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这案子,水很深,深得能淹死人。”陈明的语气异常郑重,“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撑。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来找我。记住,走暗道,别走明路。”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开门,佝偻着背,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消失在走廊尽头。

方磊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冰冷的硬盘碎片。办公室的狼藉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暴力,而老法医陈明那沉重却坚定的承诺,像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穿透了令人窒息的阴霾。他缓缓松开手,碎片掉落在散乱的文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路被堵死了,但新的路标,也出现了。

第三章 血色录像

办公室的狼藉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刺眼。散落的卷宗像被撕碎的过往,扭曲的硬盘支架则像某种无声的嘲讽。方磊蹲在地上,将最后一份文件归拢,指尖拂过纸张边缘,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灰尘。陈明枯瘦手掌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肩头,那句“走暗道,别走明路”的低语在死寂的空气里盘旋。愤怒的岩浆在胸腔深处奔涌,却被更冷的冰层压住——物证消失,硬盘被毁,对手的触角比他想象的更长、更毒辣。他不能莽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陈明的号码。方磊立刻接通,压低声音:“陈老?”

“小方,”陈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昨天更沙哑,带着急促的喘息,“东西……拿到了。”

方磊的心猛地一跳:“什么?”

“当年……原始数据备份……还有……一些别的东西……”陈明咳嗽了几声,背景音是嘈杂的车流声,“我……我现在给你送过去。老地方……不行,不安全……你……你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等我电话……”

“陈老,您在哪?我去接您!”方磊立刻站起身,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不……别动……有人……盯着……”陈明的呼吸愈发粗重,“等我……电话……”电话被突兀地挂断,只剩忙音。

方磊攥紧了手机,指节发白。他冲到窗边,目光扫过楼下街道,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看不出任何异常。但陈明语气里的紧张和那声咳嗽,让他后背发凉。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将散落的文件塞进一个不起眼的旧公文包,锁好办公室门,快步离开。他没有回住处,而是拐进检察院附近一个老旧小区,那里有一间他几乎遗忘的、租来存放杂物的储藏室。他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插上备用电源,打开一台从未联网的旧笔记本电脑,然后焦灼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方磊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将它看穿。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城市的喧嚣渐渐沉淀。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方磊立刻接通。

“喂?”

“是……是方磊检察官吗?”一个陌生的、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

“我是。你是谁?”

“我……我是市一医院急诊科的护士……刚才……刚才送来一位出车祸的老人……他……他昏迷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手里……手里死死攥着这个手机……让我们……一定要打给你……”

方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他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颅内出血……肋骨骨折刺穿了肺……正在抢救……但……但情况非常危险……”护士的声音带着不忍,“他……他好像有东西要给你……一直攥着另一只手……”

“我马上到!”方磊抓起公文包就往外冲,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深夜的市一医院急诊中心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方磊几乎是撞开玻璃门冲进去的,他抓住一个护士:“刚才车祸送来的老人!陈明!他在哪?”

护士被他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指向抢救室的方向:“还在里面……”

抢救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方磊冲到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只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和冰冷的仪器。他像一头困兽,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满身疲惫的医生走出来,看到方磊,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颅内损伤太重,合并多脏器衰竭……”

方磊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他推开医生,冲进抢救室。

病床上,陈明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白布,只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那双曾经锐利、带着悲悯和决绝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方磊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停在床边,看着这位在死亡名单上“死”过一次,又为了真相真正倒下的老人,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检察官……”一个护士走过来,声音哽咽,她小心翼翼地掰开陈明那只紧握成拳的右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痕,里面紧紧攥着的,是一张沾着血污的黑色微型存储卡。

护士将那张带着体温和血迹的存储卡轻轻放在方磊颤抖的手心:“他……他一直攥着这个……到最后一刻都没松开……”

方磊死死握住那张小小的卡片,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皮肉,上面沾染的血迹黏腻而沉重。他抬起头,看向陈明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更强烈的愤怒在胸腔里炸开,烧得他眼眶发烫。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陈明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到那个昏暗的储藏室,方磊的手仍在微微发抖。他将存储卡插入读卡器,连接到那台旧电脑上。屏幕上很快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两个文件:一个标注着“原始数据备份”,另一个则是一个没有命名的视频文件。

他先点开了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像是手持设备拍摄的,光线昏暗,布满噪点。镜头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昂贵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沙发被利器划开,露出里面的填充物,深色的地毯上,几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这显然是林宅灭门案的现场!

镜头突然稳定下来,对准了客厅中央。那里站着几个人影,背对着镜头。他们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手里竟然都端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杯中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

一个略显兴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松:“……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没留。林家那点产业,明天就能顺利过户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接口,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老规矩,尾巴扫干净。那个姓赵的女检察官,还有物证科那个老马,嘴巴太松,得让他们‘休息’一下了。”

“放心,都安排好了。”第三个声音带着谄媚,“保证都是‘意外’,谁也查不出毛病。来,为我们的‘新产业’,干杯!”

几个人影转过身,举杯相碰。镜头似乎被特意调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们的侧脸——虽然有些模糊,但方磊还是能辨认出其中两张脸,赫然是本地两位早已“功成名就”、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商界巨鳄!

香槟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凶案现场显得格外诡异和刺耳。他们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仿佛刚刚完成了一笔轻松的交易,而非制造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就在其中一人放下酒杯,抬手整理西装袖口时,镜头猛地拉近,给了他手腕一个特写。

方磊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只戴着名贵腕表的手腕上,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表盘边缘,一圈极其独特的、由细小的蓝宝石镶嵌而成的波浪纹饰,清晰可见!

方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带倒了旁边的水杯。水洒了一地,但他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屏幕,将画面暂停、放大、再放大。

没错!就是那个纹饰!他曾在一次系统内部的表彰大会上,近距离见过现任检察长周正阳佩戴的那块表!那是周家的传家宝,据说是他祖父留下的古董表,表盘边缘那圈独特的蓝宝石波浪纹饰,是绝无仅有的标记!周正阳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摩挲着那块表,引以为傲!

寒意,比在陈明病床前感受到的更刺骨、更绝望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方磊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屏幕上那张模糊却带着残忍笑意的侧脸,与周正阳那张平日里威严、公正、代表着法律尊严的脸,在他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扯。

检察长!竟然是检察长!他一直在追查的、试图掩盖十年前血案真相的黑手,竟然就是坐在市检察院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是那个在大会上慷慨陈词,要求他们“扞卫法律尊严,守护公平正义”的人!

方磊颓然坐回椅子上,后背被冷汗浸透。储藏室狭小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窖。他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凶案现场,举杯庆祝的凶手,以及那只象征着权力和地位、此刻却沾满无辜者鲜血的腕表。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一个繁华而冰冷的轮廓。而在这片繁华之下,一个由权力和谎言编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才刚刚向他展露出冰山一角。

第四章 幸存者的名单

储藏室的空气凝固了,只有旧电脑风扇发出微弱的嗡鸣。屏幕上,那只镶着蓝宝石波浪纹饰的腕表被放大到极限,冰冷的金属光泽像针一样刺进方磊的瞳孔。周正阳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此刻在方磊眼中,扭曲成了录像里那个举杯狞笑的恶魔。寒意不再是皮肤的感觉,而是渗入了骨髓,沉甸甸地压在心脏上,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和窒息。

他猛地关掉视频,拔下存储卡,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疼痛让他清醒。愤怒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不能失控。陈明用命换来的证据,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对手是检察长,是整个系统里站在顶端的人,这意味着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一张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巨网。

接下来的几天,方磊像一尾潜入深水的鱼,小心翼翼地游弋在检察院的日常里。他按时上下班,处理手头无关紧要的卷宗,甚至在走廊遇见周正阳时,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点头致意。周正阳依旧是那个威严的检察长,步履沉稳,目光锐利,看不出丝毫破绽。方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他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反复观看那段录像,将凶手的侧脸、声音特征、对话细节刻进脑海。他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林宅灭门案的公开报道和内部非涉密记录,试图拼凑出更多线索。报道里提到,林家五口,四死一伤,唯一的幸存者是林家的小女儿,林小曼,当时年仅十二岁。报道说她因在外地参加夏令营而幸免于难,案发后被亲戚接走,从此杳无音讯。

林小曼。这个名字成了方磊唯一的突破口。十年过去,当年的小女孩如今身在何处?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她是否还活着?

寻找的过程异常艰难。当年的登记信息早已模糊不清,所谓的亲戚也查无此人。方磊不敢动用任何官方系统查询,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次操作都可能暴露在周正阳的眼皮底下。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大海捞针般的走访和旁敲侧击的打听。

他利用周末时间,换上最不起眼的便服,像个普通访客一样,穿梭于城市边缘的老旧社区、外来务工人员聚集的城中村。他出示一张模糊了身份信息的旧工作证,自称是社区志愿者,进行“历史遗留困难家庭回访”。他描述一个“十年前失去亲人、被亲戚接走的女孩”,询问那些在街角晒太阳的老人,在杂货店闲聊的妇女。大多数时候,他得到的只是茫然摇头或警惕的目光。

时间一天天过去,焦灼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每晚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力。陈明临终前塞给他存储卡时那只冰冷的手,录像里凶手们举杯的狞笑,周正阳腕表上那圈冰冷的蓝宝石纹饰……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在城中村经营了三十年小卖部的老太太,在方磊递上一盒她常抽的廉价香烟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姓林的小姑娘……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太太慢悠悠地吐着烟圈,回忆着,“好多年前了……她家出了大事,后来被一个远房表姨接走了……那表姨,好像是在……西郊那边的纺织厂宿舍住过?后来厂子倒了,就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西郊纺织厂宿舍!一个早已废弃的破败厂区!方磊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住激动,谢过老太太,立刻动身。

废弃的纺织厂宿舍区像一座巨大的灰色墓碑,矗立在城市的边缘。破败的筒子楼墙壁斑驳,窗户大多破碎,楼道里堆满了垃圾和杂物,散发着潮湿霉烂的气味。方磊按照老太太模糊的描述,找到了其中一栋最靠里的单元。楼道的声控灯早已损坏,他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摸索着走上三楼。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死寂。

他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牌号早已脱落,但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弱光线和隐约的电视声响,证明这里有人居住。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瞬间安静下来,电视声戛然而止。过了许久,才传来一个极其警惕、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声:“谁?”

“您好,”方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请问是林小曼家吗?我是……她以前学校老师的朋友,受委托来看看她。”

门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仿佛里面的人正在艰难地权衡。方磊耐心地等待着,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终于,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铁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张苍白、瘦削、布满疲惫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女人的年纪看起来比方磊预想的要大一些,约莫三十出头,但眼神却异常苍老,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里面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惊惧和麻木。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睡衣,身体微微佝偻着,警惕地打量着方磊。

“我就是林小曼。”她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我不认识什么老师。你找错人了。”

方磊看着她那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事先准备好的、泛黄的旧照片——那是他从尘封的档案里找到的林家全家福复印件,上面有年幼的林小曼灿烂的笑脸。他将照片轻轻递到门缝前。

“小曼,”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我不是什么老师的朋友。我是市检察院的方磊。我在查十年前你家发生的案子。”

林小曼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猛地一缩。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寒风中的枯叶。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照片,死死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方磊,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恐惧、痛苦、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希冀?

“你……”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你……查到了什么?”

方磊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一股强烈的悲悯涌上心头。他放轻声音:“我找到了一些证据,证明那不是意外,是谋杀。而且,凶手……可能就在我们身边,甚至……身居高位。”他没有直接说出周正阳的名字,怕彻底击垮眼前这个脆弱的女人。

林小曼的身体晃了一下,她猛地伸手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她大口喘着气,眼神在方磊脸上来回扫视,像是在分辨他话语的真伪,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挣扎。过了许久,那深不见底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压抑了十年的恨意暂时压过。

她猛地将门拉开了一些,侧身让开:“进……进来。”

房间狭小而昏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家具简陋破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整洁得近乎刻板,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奇怪味道。

林小曼没有开灯,她背对着方磊,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废弃厂区荒凉的景象,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十年了……”她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空洞而冰冷,“我换了名字,搬了无数次家,像老鼠一样躲着……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带着那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她缓缓走到一个老旧的五斗柜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在里面摸索着。方磊屏住呼吸,看着她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小包。她一层层剥开报纸,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

最后,出现在她手里的,是一个边缘磨损、颜色发黄的旧信封。

她转过身,将信封递向方磊。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拿着,”她说,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方磊心上,“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现在……都是高高在上的社会名流。”

方磊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个带着凉意的信封。

林小曼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小心点。别像我爸妈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方磊接过信封,感觉它重逾千斤。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他缓缓展开。

纸张是普通的横格信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一列名字。字迹有些歪斜,但一笔一划都透着刻骨的恨意。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个名字上。

周正阳。

那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虽然早有猜测,但当这个名字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出现在眼前,与检察长那张威严的脸重合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呼吸一窒。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向下移动。

第二个名字:郑国华。 本市最大的地产集团“宏远地产”的董事长,市人大代表,慈善晚宴上的常客。

第三个名字:王海涛。 知名金融投资人,多家上市公司董事,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

第四个名字:李卫东。 前任市公安局副局长,退休后担任某安保公司顾问。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