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河北双星(1/2)

河北,雄县。

少年王安蜷在自家那间低矮的土屋里,墙角的茅草已经枯黄,被风从屋顶的破洞卷进来,堆在脚边。他能听到里间母亲断续的、微弱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他的肚子早就瘪了下去,前胸紧紧贴着后背,饿得眼冒金星,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圈晃动的虚影,嘴里泛着淡淡的苦涩。

“安儿……”父亲王才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蹲在门槛上,背脊佝偻得像株被霜打了的庄稼,望着外面死气沉沉的村落。村口那棵老槐树早就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黄天,像一双双求救的手。“你娘……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王安没吭声,只是把身子缩得更紧了些。他十四岁了,骨架已经开始抽条,但因为长期的饥饿,显得格外瘦削,胳膊细得像芦柴棒,脸上没什么肉,只有一双眼睛,在蜡黄的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能喝上掺着麸皮和野菜的稀粥,今年开春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树皮被剥光了,草根也挖尽了,连观音土都有人偷偷吃,吃多了拉不出来,胀死在炕上。

“听说……”王才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犹豫和痛苦,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县里……有人招‘净身’的……送去宫里当差……能给、给五两银子的安家费。”

“净身”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炸在王安耳边。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佝偻的背影,父亲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沾着尘土,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五两银子,这个数字在他心里沉甸甸的——够家里买几石粗粮,够给母亲抓几副救命的药,够弟弟妹妹熬过这个冬天,或许……或许能让一家人都活下来。

里间母亲的咳嗽声突然剧烈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紧接着是弟弟妹妹压抑的哭声。王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他知道,家里已经山穷水尽了,再没有别的办法。

王安慢慢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他比父亲已经矮不了多少了,只是身形单薄,一阵风就能吹倒。“爹,”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颤抖,没有哭腔,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去。”

王才霍然转身,浑浊的眼睛里全是震惊和慌乱,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安儿!你说什么胡话!那是……那是要断子绝孙的勾当!进了那地方,人身不由己,一辈子就毁了啊!爹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走这条路!”

“总比一家人全饿死在这里强。”王安打断他,目光越过父亲,看向窗外龟裂的田地,那片曾经养活了祖辈的土地,如今却成了吞噬希望的深渊,“有五两银子,娘和弟弟妹妹就能活。我……我认了。”

王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儿子眼中的坚定堵住了。他看着儿子瘦削的脸庞,看着里间咳嗽不止的妻子,看着墙角饿得直哭的小的,浑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瞬间洇成一个小小的湿痕,又很快被风吹干。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这是唯一的活路。

几天后,王安跟着父亲,找到了县里那个名声狼藉的“作坊”。那是一间低矮的土屋,门窗紧闭,里面弥漫着霉味、血腥味和草木灰混合的莫名腥气,让人作呕。所谓的“刀儿匠”是个眼神阴鸷的老头子,脸上布满了皱纹,像老树皮,手指干瘦得像鸡爪,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想清楚了?”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里把玩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躺上去,就别后悔。”

王安脱掉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裤子,露出瘦削的、布满冻疮的腿。他躺在那张布满可疑污渍的木板上,木板冰凉刺骨,寒气顺着皮肤钻进骨头里。他死死咬着牙关,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屋顶破了个洞,一束惨白的光线射下来,正好照在他脸上,他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抖。

没有麻药,只有一块浸了水的旧布被塞进他嘴里。老头的手很稳,刀光一闪,剧痛瞬间袭来。

王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脖子上的青筋暴凸出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汗水、泪水和口水糊了满脸,浸湿了身下的木板。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整个人被撕裂,被掏空,连灵魂都在颤抖。他想挣扎,想喊叫,却被牢牢按住,只能任由那剧痛吞噬自己,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意识才一点点回笼。下身是火烧火燎的痛,伴随着一种空落落的、让他想呕吐的虚无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浑身发抖。

老头子递过来一个粗布包,里面是些干燥的草木灰。“按着,止血。”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没有一丝波澜,又指了指墙角一个瓦罐,“里面有‘宝贝’,自己收好,进宫要验的。”

王安颤抖着手,拿起那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好的、还带着温热血迹的东西。这就是他用男人的尊严换来的……他茫然地看着,眼神空洞,没有立刻收起。这小小的东西,承载着他的过去,也断绝了他的未来。

老头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在他身边:“拿着,安家费。剩下的,等宫里人来领的时候再给。”

王安没去看那银子,只是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用油纸把那东西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衣袋里,紧紧攥着。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下身撕裂般的痛。他扶着墙,几乎是爬着离开了那个地方,身后的土屋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吞噬了他的青春和尊严。

外面的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像掉进了冰窖。风依旧在吹,沙砾打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了,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茫然。他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样的,只知道,他必须活下去,为了那五两银子,为了家里的亲人。

(二)

肃宁县城,一家乌烟瘴气的赌坊里。

烟味、酒味、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人窒息。几张破旧的木桌旁,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个个面目狰狞,眼神赤红,死死盯着桌上的骰子,嘴里喊着污言秽语。

“开!开!开!老子押大!”

“他娘的!又是小!狗娘养的骰子,是不是做了手脚!”

李进忠狠狠把手里最后几个铜板拍在桌上,铜板滚了滚,停在“大”字旁边。他眼睛赤红,布满了血丝,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像是要炸开。他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身材高大,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原本也算得上相貌周正,但此刻因为长期酗酒和熬夜赌博,眼袋浮肿,面色蜡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透着一股暴戾和颓唐。

他本是肃宁城里一个破落户的儿子,爹死得早,娘带着他改嫁,没过几年娘也没了。他从小没人管教,游手好闲,跟着一群地痞流氓混日子,学会了喝酒、赌博,把家里那点微薄的家产败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债。

“李进忠,又输光了?”赌坊管事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欠咱们的三两银子,什么时候还啊?这都拖了一个月了,你当我们这儿是慈善堂?”

李进忠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溅在地上,混着尘土:“急什么?老子还能赖账不成?宽限几日,等老子手气回来了,连本带利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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