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临终嘱托(1/2)

司礼监的值房里,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陈矩眉宇间的疲惫。

这位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老太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内书堂求学的青涩少年。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多年的夙夜操劳,如同滴水穿石,渐渐侵蚀着他原本硬朗的身躯。自万历十五年主持火器革新、推动西学东渐以来,他更是呕心沥血,白天处理司礼监、东厂的繁杂公务,晚上还要批阅译书馆的译稿、关注边防火器的装备情况,常常彻夜不眠。

这一年冬天,他明显感到精力不济。晨起咳嗽不止,痰中偶带血丝;批阅文书时,那握了数十年朱笔的手,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浓墨时常在宣纸上洇出不该有的痕迹。身边的内侍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劝他请旨休养,却都被他婉言拒绝:“如今朝局虽稳,边患未除,太子尚幼,正是多事之秋,老奴岂能置身事外?”

案头的卷宗,并未因他的病体而减少分毫。这日,他正在审理一桩牵扯到江南豪强的冤案——苏州府几名平民因不愿将祖产低价卖给当地乡绅徐望山,被徐望山罗织“通匪”罪名,打入大牢,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地方官畏惧徐望山的权势,草草定案,百姓们层层上诉,最终将状纸递到了司礼监。

陈矩埋首于厚厚的案卷中,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案情的来龙去脉。他时而蹙眉深思,指尖轻轻敲击公案;时而提笔批注,将疑点一一圈出。徐望山是内阁次辅王锡爵的姻亲,势力盘根错节,此案若要翻案,必然会得罪朝中重臣。可他看着状纸上百姓们血泪交织的控诉,想起自己“明辨是非、秉公处事”的初心,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他正欲传唤东厂缇骑,前往苏州府暗中调查,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字迹瞬间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公案,却浑身无力,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鲜红的墨汁溅在摊开的诉状上,如同几滴血泪。紧接着,他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公案上,昏了过去。

“公公!公公!”值房内顿时乱作一团。内侍们慌忙将他扶起,有人掐人中,有人拍后背,心腹李忠更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值房,急召太医院院判。

片刻后,太医院院判带着两名御医匆匆赶来。诊脉、看舌、观气色,一系列诊治后,院判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李公公,”他拉着李忠走到一旁,低声道,“陈公公这是积劳成疾,五脏皆损,气血两亏到了极致。常年熬夜、忧思过度,早已掏空了身子,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兆,非药石能速效。唯有彻底静心调养,远离公务,或许能延寿数载,否则……”

李忠闻言,脸色煞白,泪水夺眶而出:“院判大人,求您务必想想办法,陈公公不能有事啊!”

“尽力而为吧。”院判叹了口气,提笔写下药方,“这是补气养血的方子,每日一剂,按时服用。但关键还是要静养,万万不可再劳心费神。”

陈矩被抬回皇城附近的私邸休养。他的私邸极为简朴,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亭台楼阁,只是一处寻常的四合院,院中种着几株松柏,透着几分清寒。消息传入大内,万历帝竟亲自驾临探视。

彼时,陈矩正躺在卧榻上,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往日里沉稳锐利的眼神,此刻也变得浑浊。见圣驾亲临,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皇帝轻轻按住。“陈矩,你好生躺着,不必多礼。”万历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愧疚。

陈矩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示意李忠取来一个锁扣严密的紫檀木匣——这是冯保当年赠予他的,与存放《火器图说》的木匣一模一样。李忠将木匣递到榻前,陈矩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费力地打开锁扣,取出一份墨迹犹新的奏疏,封面上赫然写着《治国十议》四个大字。

他双手捧着奏疏,高高举起,呈给皇帝,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陛下……老奴……老奴怕是不能……再伺候陛下了……此《十议》,乃老奴……毕生所见所思……关乎吏治、边备、漕运、民生……恳请陛下……闲暇时……能御览一二……”

万历帝接过奏疏,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他翻开一看,里面洋洋洒洒数千言,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吏治篇强调“考核官吏,奖优罚劣,杜绝贪腐”;边备篇主张“继续推广火器,训练炮兵,加固边防”;漕运篇提出“沿用连环担保法,严查盘剥,保障粮运”;民生篇则呼吁“轻徭薄赋,兴修水利,救济灾荒”……每一条建议,都切中时弊,透着陈矩对江山社稷的深切忧虑。

陈矩看着皇帝翻阅奏疏的神情,顿了顿,用尽全身气力,说出了自己最牵挂之事:“老奴别无他求……唯……唯愿陛下……早定国本,使神器有归……亲贤臣,远小人……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念……则……则老奴……死亦瞑目……”

话音落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丝。李忠连忙上前,轻轻为他擦拭。

望着这位侍奉三朝、临终仍念念不忘江山社稷的老奴,万历帝心中大为触动。他紧紧握住陈矩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批阅过无数公文、制定过诸多良策、守护过太子安危,如今却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冷刺骨。“爱卿之言,朕记下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安心养病,朕会派最好的御医来照料你,你一定要好起来。”

皇帝离去后,陈矩闭目休息了片刻。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他让人将田义、王安等后辈召至榻前——这两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素来器重的太监,田义沉稳持重,素有清望;王安刚直机敏,办事稳妥,皆是可托付之人。

卧榻前,烛火摇曳,映着几人悲戚的面容。陈矩气息微弱,却依旧条理清晰地叮嘱:“司礼监乃内廷核心,掌批红之权,万万不可滥用……与内阁协调,需秉持‘互信互让’,凡事以朝政为重,不可因私怨影响国事……若遇重大变故,需第一时间禀报太后与太子,稳定大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