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清丈田亩(1/2)

御案上堆叠着各地送来的奏报,大多与清丈田亩相关,字里行间满是焦灼与推诿。万历帝朱翊钧皱着眉,随手翻看几封,只见“豪强阻挠”“丈量遇阻”“官吏受胁”等字眼反复出现,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陈伴伴,”年轻的皇帝看向侍立一旁的陈矩,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张先生故去一年有余,这清丈田亩的新政,怎么就如此艰难?”

陈矩躬身答道:“陛下,清丈田亩本就是虎口夺食之举。宗室藩王、地方豪强世代盘踞一方,隐匿田产、逃避赋税已是积习。如今要将他们吞下的田地重新厘清,无异于断其生路,阻力自然超乎想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尤其是山东一带,乃孔孟之乡,文风鼎盛,可背地里,藩王、豪强势力盘根错节,相互勾结。据地方奏报,山东清丈队伍屡屡被驱散,账簿被焚毁,甚至有县令因坚持丈量,家门被泼了黑漆,家眷遭人恐吓。如此乱象,若不派得力之人前往督阵,新政恐将半途而废。”

万历帝闻言,面色愈发凝重。张居正推行的新政,确实让国库日渐充盈,边备也得以整顿,他心中是认可的。可清丈田亩触及的利益太过庞大,连朝中不少官员都牵涉其中,劝他罢手的声音从未停歇。

“依你之见,该派何人前往?”万历帝问道。

陈矩沉默片刻,心中已有计较。此事需得有三大特质之人:一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二是深谙朝政,手段果决;三是深得圣信任,能便宜行事。满朝文武,符合此条件者寥寥无几。

就在这时,内阁首辅申时行上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臣以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可当此任。陈公公素有‘陈佛’之名,公正廉洁,声名卓着,且久在中枢,熟悉新政章程,又统领东厂,有足够威慑力。派他前往山东,必能破除阻力,推进清丈。”

申时行此言一出,朝中不少官员面露惊讶。陈矩虽是太监,却因处事公正、不结党营私,赢得了不少清流官员的敬重。可让一个太监去督阵地方政务,终究有些不合常规。

有御史出列反对:“陛下,陈公公乃内臣,督阵地方政务,恐于祖制不合。且山东有德王等宗室亲王,内臣与亲王交涉,身份上多有不便。”

“此言差矣。”陈矩主动出列,躬身说道,“老奴以为,祖制虽重,然社稷为重。如今清丈田亩关乎国本,若因循守旧,任由豪强藩王蚕食国家税赋,国将不国。老奴愿往山东,不计个人得失,只求能为陛下厘清田产,增加税赋,不负圣恩。”

他的声音平静却坚定,目光澄澈,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万历帝看着他,想起他之前妥善处理冯保后事、制衡张鲸的种种举措,心中已然定计。

“好!”万历帝一拍御案,“就依申首辅所奏,命陈矩为钦差,前往山东督阵清丈田亩。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凡阻挠清丈、触犯国法者,无论官民、宗室,皆可先斩后奏!”

“老奴遵旨!”陈矩躬身领旨,神色依旧沉稳。

三日后,陈矩一行轻车简从,离开了京城。没有浩大的仪仗,只有二十名东厂亲兵随行护卫。这些亲兵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个个身怀绝技,忠心耿耿。陈矩深知,此行山东,危机四伏,太过张扬只会徒增麻烦。

车队沿着官道一路向东,晓行夜宿,不日便进入了山东地界。春日的山东,田野里已是一片新绿,麦苗青青,杨柳依依,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可陈矩心中清楚,这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进入济南府地界的第三日,天色渐晚,车队行至一处荒郊古道。道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光线渐渐昏暗下来。

“公公,天色不早了,前面不远有一处驿站,咱们不如到那里歇息一晚?”随行的东厂千户赵忠上前禀报。

陈矩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也好。吩咐下去,加快速度,尽快赶到驿站。”

就在车队即将驶出树林之际,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两侧林中传来。“不好!有埋伏!”赵忠一声大喝,话音未落,十数名蒙面黑衣的亡命之徒已从林中杀出,个个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直奔陈矩的座驾而来。

“保护公公!”赵忠拔刀出鞘,率领亲兵迎了上去。东厂亲兵训练有素,临危不乱,迅速结成阵势,与刺客展开厮杀。

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刺客们个个凶悍异常,招招致命,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士。赵忠身手矫健,挥舞着钢刀,接连砍倒两名刺客,可对方人多势众,亲兵们渐渐落入下风。

陈矩端坐在车中,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慌乱。他早已料到此行不会顺利,只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胆,敢在荒郊野外公然刺杀钦差。他悄悄掀开座驾一侧的暗格,取出一把小巧的袖箭,以备不时之需。

“公公,敌人太过凶悍,咱们且战且退!”赵忠一边厮杀,一边高声喊道。

陈矩沉声道:“不必退!这些人既然敢来,必然是有备而来。今日若退,日后只会更加猖獗。传令下去,全力反击,务必生擒活口!”

亲兵们闻言,士气大振。他们深知,陈矩手中有尚方宝剑,背后有朝廷撑腰,岂能惧这些亡命之徒?一时间,战场上的形势发生了逆转,亲兵们个个奋勇争先,刀刀致命。

一名身材高大的刺客见久攻不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摆脱缠斗,直奔陈矩的座驾而来。他轻功极高,几个起落便已到了车前,手中钢刀带着风声,朝着车帘劈去。

“公公小心!”赵忠大惊,想要回援已然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矩猛地掀开车帘,手中袖箭精准射出,正中那刺客的手腕。“啊!”刺客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赵忠趁机上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反手将其捆住。

其余刺客见头领被擒,军心大乱。亲兵们乘胜追击,又斩杀数人,剩下的刺客见势不妙,纷纷溃散,逃入了树林之中。

一场血战,终于平息。地上躺着数具刺客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路面。东厂亲兵也有三人受伤,其中一人伤势颇重。

“公公,您没事吧?”赵忠快步走到车前,神色关切地问道。

陈矩缓缓走下车,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受伤的亲兵,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没事。将受伤的弟兄妥善安置,把那名生擒的刺客带上,立刻赶往济南府大牢。”

当晚,陈矩一行抵达济南府。济南知府早已接到消息,率领一众官员在城门外迎接。见陈矩一行风尘仆仆,甚至有人带伤,知府心中大惊,连忙上前请罪:“钦差大人受惊了,是下官护卫不力,还请大人降罪!”

“此事与你无关。”陈矩摆了摆手,语气冷淡,“即刻将刺客押入府衙大牢,我要亲自审讯。另外,安排人手,妥善医治受伤的弟兄。”

“是,是!”知府不敢耽搁,连忙吩咐下去。

济南府大牢内,灯火通明。陈矩坐在公案之后,面色冷峻。那名被生擒的刺客被绑在刑架上,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但脸上依旧带着桀骜不驯的神色。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刺杀本官?”陈矩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刺客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拒不作答。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陈矩淡淡说道,转头看向一旁的东厂掌刑千户,“给他点颜色看看。”

东厂的审讯手段,向来以残酷着称。掌刑千户上前,拿起一旁的烙铁,在火中烧得通红,一步步走向刺客。刺客脸上的桀骜渐渐褪去,露出一丝恐惧。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烙铁还未碰到身体,刺客便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求饶,“我说!我说!”

陈矩摆了摆手,示意掌刑千户退下。“早说何必受苦。”

刺客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是德王府的长史,让我们来的。他说……说您是京城来的阉官,要破坏德王府的好事,让我们给您一个下马威,若是有机会,便取您性命,阻挠清丈田亩。”

“德王府?”陈矩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德王朱翊錧,乃太祖朱元璋的七世孙,世袭罔替,在济南经营多年,势力庞大,没想到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公然刺杀钦差。

“你可有证据?”陈矩追问道。

“有!有!”刺客连忙说道,“长史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作为定金,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二百两。银子还在我身上,另外,我们还有约定的暗号,是‘清丈必亡’。”

陈矩示意手下搜查,果然从刺客身上搜出了一百两银子。他心中已然明了,此事确是德王府所为。

“另外一名刺客呢?也带上来审讯。”陈矩说道。

不久,另一名被生擒的刺客也被押了上来。此人性格较为顽劣,起初还想顽抗,但在东厂的酷刑面前,终究还是熬刑不过,招认的内容与前一名刺客如出一辙,进一步证实了德王府的罪行。

审讯结束,已是深夜。陈矩没有歇息,而是在济南府巡按衙门的书房内,秉烛疾书。他要写一封弹劾奏章,以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师。

烛光下,陈矩的笔锋凌厉,字字如刀。奏章中,他详细叙述了遭遇伏击的经过,揭露了德王府蓄养死士、刺杀钦差、阻挠清丈的种种罪行,言辞严厉,恳请万历帝严惩德王,以正国法。

“赵忠,”陈矩将写好的奏章交给赵忠,“立刻将此奏章送往京城,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不得有误。”

“属下明白!”赵忠接过奏章,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转身快步离去。

陈矩的弹劾奏章还未抵达京城,德王的反告奏本已先一步送到了万历帝的御案前。德王在奏本中,反诬陈矩“借清丈之名,欺凌宗室,搜刮地方,纵容手下亲兵残害百姓”,甚至诬陷陈矩“意图构陷亲王,动摇国本”。

德王在济南经营多年,朝中自然不乏其党羽。奏本一到,不少与藩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纷纷上奏,附和德王的说法,要求严惩陈矩“跋扈之举”。

“陛下,陈矩身为内臣,竟敢如此欺凌宗室,实在是无法无天!”

“陛下,清丈田亩本就不得人心,如今陈矩又如此行事,恐会引发民变,还请陛下下令停止清丈,召回陈矩!”

“陛下,陈矩与冯保素有旧交,如今冯保已死,他恐怕是心怀怨望,想要借清丈之名培植势力,动摇国本啊!”

朝堂之上,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万历帝年轻,耳根子软,见双方各执一词,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这时,张鲸上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陈矩与德王各执一词,孰是孰非,难以分辨。不如交由臣来查办,臣一定秉公处理,查明真相,给陛下一个交代。”

张鲸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他与陈矩素来不睦,一直想找机会将其扳倒。如今陈矩陷入如此困境,正是天赐良机。只要他接手此案,必然能搜罗到陈矩的“罪证”,将其彻底打垮。

万历帝闻言,点了点头:“也好。就交由张伴伴查办,务必查明真相,不得偏袒任何一方。”

“臣遵旨!”张鲸躬身领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他办事极为迅速,当天便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前往山东查案。而在查案人员尚未离京之际,一封弹劾陈矩“心怀怨望、结交外官、意图不轨”的密奏,已悄然呈送到了万历帝面前。密奏中列举了种种“证据”,虽然大多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却也足以让万历帝心生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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