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旧物祟(1/2)
戏台旁钻出的嫩芽没几日就长到半尺高,叶片上总沾着层细碎的金光,像被佛光拂过。镇上的孩子们总爱围着嫩芽打转,用树枝在旁边画圈圈,说这是“神仙草”。王婶更是每天来浇水,篮子里总带着给小宝编的草蚂蚱,放在草边,说要谢过护着孩子的神灵。
这天清晨,王婶刚放下水壶,就见草叶上沾着个旧银锁,锁身刻着“长命百岁”,链扣却断了一截,看着有些年头了。她捡起来擦了擦,锁身突然发烫,烫得她手一抖,银锁掉在地上,竟自己滚向镇东的老宅院——那是三十年前镇长住过的地方,后来镇长一家突然搬走,院子就荒了,据说夜里总听见里面有算盘响。
“是‘锁魂锁’。”阿秀的红线缠上银锁时,线端立刻泛出黑气,“这锁沾过横死之人的血,被遗弃太久,生出了煞气。”她跟着红线往老宅院走,刚到门口,就见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油灯。
院子里的荒草被踩出条路,通向正屋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个旧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却不见有人动。桌角堆着些破烂的账本,纸页泛黄,上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隐约能看清“欠银三两”“抵房契”之类的字。
“是当年的账房先生。”毛小方摸着算盘边缘的刻痕,那上面刻着个“陈”字,“镇志里记过,他为了帮穷人藏账本,被镇长活活打死在这屋里,尸体就埋在八仙桌底下。”
话音刚落,算盘突然停了,算珠“啪”地归位,露出底下压着的张当票,上面写着“银锁一把,当银五钱”,落款日期正是陈先生死的那天。阿秀的红线顺着当票往下探,线端猛地扎进地里,拽出根生锈的铁链,链端缠着块碎布,是账房先生常穿的青布衫料子。
“他在找账本。”吓米的佛珠转得飞快,眉心金砂照亮了墙角的木箱,“账本被镇长藏起来了,他不甘心。”
小海一斧劈开木箱,里面果然堆着厚厚的账本,还有几件旧物:个缺口的瓷碗,双磨破的布鞋,还有个绣着“平安”的荷包。这些东西一见到光,突然自己动了起来——瓷碗往地上倒,像在倒水;布鞋在地上走,留下串湿脚印;荷包飞到算盘上,袋口敞开,露出里面的干枯花瓣。
“是‘旧物煞’!”达初往账本上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在纸页上,显出些模糊的人影,都是当年被镇长逼债的穷人,“这些东西记着主人的执念,聚在一起就成了煞。”
黑玫瑰突然发现,荷包里的干枯花瓣和她当年给吓米留的瓷瓶上的莲花纹很像。她捏起片花瓣,指尖刚碰到,就听见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说:“姑娘,求你……把账本交给官府……”
“陈先生?”黑玫瑰愣住了,银锁突然从阿秀的红线里挣脱,飞到她手里,锁身的黑气渐渐散去,露出里面刻着的小字——“女 晚晚”。
“是他女儿的锁。”阿秀轻声说,红线缠着账本往上提,“他当年把女儿的锁当了,换钱给穷人交租,自己却……”
八仙桌底下突然传来挖土声,一只枯手从地里伸出来,手里攥着本用油布包着的账册,正是陈先生藏起来的证据。手的主人慢慢爬出来,是个穿青布衫的虚影,面色愁苦,手里还捏着支毛笔,笔尖对着账本,像是要接着记账。
“你的账,该清了。”毛小方将账本放在桌上,桃木剑在旁边画了个圈,“这些年镇上的穷人没忘了你,每年都往你坟上烧纸钱,说要还你的情。”
虚影看着账本上的名字,那些被他帮过的穷人,后代都在镇上开了铺子,有的还当了里正,正正经经地帮着乡亲们过日子。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像风吹过账本的声音。
旧物们渐渐安静下来,瓷碗里盛着的月光,布鞋踩出的脚印里长出了青草,荷包里的干花瓣落在账本上,竟抽出了嫩芽。虚影对着众人作了个揖,慢慢化作光点,钻进那株从戏台旁移来的“神仙草”里,草叶上的金光更亮了。
黑玫瑰把银锁放进荷包,挂在草上:“晚晚的锁,以后由这草看着,再也丢不了了。”
离开老宅院时,天已经擦黑,镇上的炊烟混着草木香飘过来,八仙桌底下的土坑被填好,上面种了株向日葵,花盘正对着月亮。阿秀的红线缠着片刚落下的向日葵花瓣,线端泛着暖光,像谁在轻轻点头。
毛小方回头望了眼,老宅院的门慢慢合上,门缝里的灯光变成了星光,算盘声再没响起,只有风吹过账本的轻响,像有人在说“清了,都清了”。
甘田镇的夜,渐渐被虫鸣填满。那些被遗忘的旧物,那些没说出口的执念,终究在时光里找到了归宿。就像那株向日葵,不管曾埋在多深的黑暗里,只要有光,就会朝着光亮的方向,慢慢生长。
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甘田镇的房檐上。刚过亥时,镇西头那座荒废了三十年的钟表铺突然传来“咔哒”声,锈死的指针竟开始倒转,每走一格,空气就冷一分,连墙角的虫鸣都戛然而止。
阿秀攥着红线的手沁出冷汗,线端缠着的铜钱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这是她从钟表铺门缝里勾出来的——铜钱边缘还沾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不对劲,”她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的吓米,“这铺子……三十年前烧死过一家三口,当时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据说连骨都都烧成了灰。”
吓米的佛珠突然炸开一颗,黑色的粉末落进他掌心,凝成个扭曲的“死”字。“是‘时煞’。”他声音发紧,从怀里摸出桃木剑,剑身在黑暗里颤得厉害,“有人动了里面的东西,把当年的怨气引出来了。”
话音未落,钟表铺的木门“吱呀”开了道缝,一股焦糊味涌出来,混着淡淡的脂粉香。缝里透出的光不是烛火,是青绿色的,照在对面的墙上,显出个女人的影子,正对着镜子梳头,梳齿划过发丝的“沙沙”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老板娘。”镇上的老人们说过,钟表铺老板娘当年最爱打扮,大火烧起来时,她还在对着镜子描眉。小海举着斧头往前冲,刚到门口,就见门缝里伸出只手,皮肤像烤焦的纸,指甲缝里全是黑灰,直抓他的脸。“滚开!”小海一斧劈过去,却劈了个空,斧头嵌进门框里,震得他虎口发麻。
那只手没理会他,径直抓向阿秀,指甲刮过她的红线,线身“啪”地断了一截,黑气顺着线往上爬。“快用阳气压它!”吓米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符文亮起来,“当年烧死他们的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锁了门!”
阿秀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红线上,断口处冒出白烟,暂时挡住了黑气。她往铺子里瞥了一眼,正对上镜子里的脸——老板娘的眼珠早就烧没了,眼眶里淌着青绿色的泪,嘴角却咧着笑,镜子旁边摆着个烧焦的拨浪鼓,鼓面上的娃娃脸只剩下半张,正随着指针的倒转“咚咚”地响。
“是孩子……”阿秀突然明白,那拨浪鼓是老板儿子的,当年才三岁,被活活闷死在柜子里。拨浪鼓每响一声,铺子里的温度就降一分,墙角的蛛网开始结冰,连月光都冻成了霜花。
小海终于拔下斧头,劈向那面镜子,镜面“哗啦”碎了,却没掉下来,碎片里涌出无数只小手,抓着他的裤腿往下拖。“救我!”他的脚踝很快结了层黑冰,冻得骨头生疼。吓米的桃木剑刺向镜子背后,却被一股热气弹开——镜子后面竟是个烧焦的灶台,锅里还炖着东西,隐约能看见半截小孩的鞋。
“他们在等凶手。”阿秀突然想起老人们说的另一件事,当年铺子里的学徒恨老板不给工钱,放了火还锁了门,后来学徒改名换姓,就住在镇东头。她拽着红线往镇东跑,红线另一端缠着的铜钱突然发烫,“他就在那里!”
钟表铺的门“砰”地全开了,老板娘的影子飘在半空,怀里抱着个焦黑的小身影,拨浪鼓响得像催命符。吓米拖着小海跟在后面,看着阿秀的红线钻进镇东头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灯突然灭了,随即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像被什么东西活活撕开。
等他们赶到时,屋里只剩一摊黑灰,墙角的账本上记着三十年的欠账,最后一页写着“今还”,字迹扭曲,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阿秀的红线缠在账本上,线端的铜钱已经变成了焦黑色,铺子里的焦糊味和脂粉香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刺骨的冷,连月光都冻得缩成了一团。
天快亮时,钟表铺的指针终于停了,停在午夜十二点。有人看见老板娘抱着孩子的影子在铺子里转了最后一圈,然后慢慢走进镜子的碎片里,拨浪鼓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被晨雾吞了。阿秀捡起块镜子碎片,里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是张烧焦的娃娃脸,对着她眨了眨眼,随即化作青烟散了。
镇上的人再也没人敢靠近那座钟表铺,只有阿秀偶尔会去门口烧点纸,红线绕在门环上,风吹过时,总像是有梳子梳头的声音,混着拨浪鼓的“咚咚”声,在寂静的夜里,一遍遍地响着。
那梳子梳头的声音总在午夜响起,像有根细针轻轻扎着人的耳膜。阿秀忍不住揣了把桃木梳,在钟表铺门口蹲了半宿。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地上织出碎银似的网,她忽然看见门缝里漏出一缕青绿色的光,伴随着“咔哒”一声——像是有人转动了钟表的发条。
“老板娘?”阿秀试探着轻唤,手里的桃木梳捏得发烫。里面的声音顿了顿,随即传来更清晰的梳头声,“沙沙”的,带着股焦木的气息。她壮着胆子推了推门,门板应手而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竟带着胭脂的甜香,与记忆里的焦糊味截然不同。
屋里的钟表全在倒转,指针划过表盘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镜柜前果然立着个模糊的身影,正对着镜子慢慢梳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哪有半分烧焦的痕迹?阿秀愣住时,那身影转过脸,脸上竟带着笑,眉眼间竟有几分像镇上的绣娘。“小姑娘,帮我把发簪递过来可好?”她声音柔得像浸了蜜,镜台上果然摆着支银簪,簪头镶着点翠,看着崭新得很。
阿秀刚要伸手,手腕突然被拽住——是吓米,他手里的桃木剑正对着那身影,剑穗簌簌发抖:“别碰!她在偷你的精气!”话音刚落,那身影的头发“唰”地变得焦黑,脸上的皮肉像纸一样卷起来,露出底下黢黑的骨头,手里的梳子也变成了烧弯的铁条。镜柜“哐当”一声炸开,里面滚出十几个锈迹斑斑的拨浪鼓,每个鼓面上都印着半张娃娃脸。
“你们总挡着我找他……”焦黑的身影尖啸起来,声音里混着孩童的哭嚎,“我儿的拨浪鼓还没绣完花呢……”阿秀这才看清,那些拨浪鼓上的娃娃脸,竟都缺了半边——和当年闷死在柜子里的孩子一个模样。吓米拽着她往外跑,身后的梳头声追得很紧,夹杂着钟表倒转的“咔咔”声,像有无数只手在扯他们的衣角。
跑到门口时,阿秀回头望了一眼,见那身影正把烧弯的铁条插进自己天灵盖,镜柜里的拨浪鼓突然齐声响起来,“咚咚”的节奏竟和钟表倒转的频率重合。她忽然想起老人们说的,老板娘当年为了护着孩子,把他藏在镜柜里,自己拿着剪刀跟放火的学徒拼命,最后抱着镜柜烧没了影。
“她不是要害人……”阿秀喃喃道,手里的桃木梳不知何时沾了点翠粉,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吓米也停住脚,望着铺子里越来越亮的绿光,那些拨浪鼓的哭嚎渐渐变成了笑声,像无数个孩子在拍手。
等晨光爬上铺顶时,屋里的声音突然静了。阿秀再进去,只看见镜柜前堆着堆新绣的拨浪鼓,每个鼓面上都绣着完整的娃娃脸,针脚细密得很。镜台上的银簪还在,只是点翠的地方多了块焦痕,像片小小的火烧云。
后来阿秀总在午夜听见梳头声,却不再害怕。她照着那支银簪的样子,绣了个锦囊,每天挂在铺门口——里面塞着晒干的薄荷,说是能让娃娃们睡得安稳。镇上的绣娘都说,那锦囊闻着清香,绣活时手都稳了不少。
而钟表铺的指针,偶尔还会在午夜倒转半圈,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拨了一下,随即又乖乖往前走,留下满铺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胭脂气,在晨光里慢慢散开。
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甘田镇的房檐上。钟表铺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叮铃”声里裹着股铁锈味——那是挂在门楣上的镇魂铃,三年来从没响过。阿秀捏着薄荷锦囊的手猛地收紧,锦囊里的干叶碎簌簌往下掉,在门槛边积成一小堆青绿色的粉末。
“咚——咚——”
后院的老井突然传来撞木声,不是平日打水的“邦邦”响,而是钝重的、像有人用头骨在撞井壁。阿秀往井边挪了三步,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井绳上的结全变成了死扣,井沿的青苔里嵌着些指甲盖大小的碎骨,泛着青白的光。
“谁在下面?”她嗓子发紧,锦囊里的薄荷味突然变得刺鼻,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着了。
井里的撞木声停了,随即浮出个气泡,“啵”地泼在水面上。借着月光能看见,井水不知何时变成了墨黑色,水面上漂着件破烂的红袄,领口绣的并蒂莲只剩半朵,另一半像是被硬生生撕下去的。
“是……是当年跳井的绣娘……”吓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手里的桃木剑在发抖,“老人们说她当年穿着红袄嫁过来,刚进门就被锁在井房,最后……”
话没说完,井里突然掀起股黑浪,红袄像条蛇似的窜上来,直缠阿秀的脚踝。阿秀甩出桃木梳,梳齿刮过红袄,立刻冒出青烟,那袄子却不管不顾,布料下像是有无数根细骨在蠕动,勒得她脚踝生疼。
“孽障!”吓米的桃木剑劈出道金光,正砍在红袄领口,那半朵并蒂莲突然活了过来,花瓣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齿,“咔嚓”一声咬在剑身上。剑身上的符文瞬间黯淡,吓米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裂了道血口。
阿秀突然想起绣娘留下的日记,里面夹着片干枯的荷叶——“井边的荷花开了,他说要摘朵最大的给我别在发间”。她摸出那片荷叶,往红袄上一按,黑浪突然退了,红袄的布料慢慢变得透明,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攥着朵纸折的荷花,花瓣已经泡得发胀。
“你的荷花……”阿秀声音发颤,“他没骗你,那年洪水冲垮了荷塘,他拼着命护下了种藕,今年夏天,井边又开出了满塘的花。”
红袄突然剧烈抖动,像是在哭。井里的黑水上浮起无数纸荷花,都是没上色的白坯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吓米趁机挥剑斩断红袄的系带,阿秀赶紧将荷叶铺在水面上,那些纸荷花立刻漂过来,一片片粘在荷叶上,慢慢染上粉红。
就在这时,井壁突然裂开道缝,里面钻出个青灰色的影子,没有脸,双手是两截锈铁钎,直刺阿秀后心。吓米猛地扑过来将她推开,铁钎“噗”地扎进他肩膀,黑血瞬间涌了出来。
“是看管井房的老管家!”吓米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狠厉,“当年是你锁的门,今天我非得把你钉回井里去!”他反手拔出铁钎,带起一串血珠,直插进影子的胸口。影子发出刺耳的尖啸,身体化作无数铁屑,却又在半空聚成个更大的黑影,手里的铁钎变成了铁链,“哗啦啦”地甩过来。
阿秀将荷叶抛向空中,纸荷花突然绽放,香气化作白雾,把黑影裹在中间。她抓起吓米染血的剑,想起日记里最后一句——“荷花开时,便是新生”,于是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剑身上。金光陡然大盛,她迎着铁链冲上去,一剑劈下,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铁水淌进井里,井水瞬间变得清亮,映出满塘荷花的影子。
吓米捂着流血的肩膀凑过来,看着井里的倒影笑:“原来你也会这么凶……”
阿秀扔掉剑,扶着他往回走,锦囊里的薄荷香混着血腥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宁。井边的镇魂铃又响了,这次是清脆的“叮铃”声,像在道谢。月光下,那些纸荷花浮在井水面上,正慢慢长出绿色的花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阿秀在井边种下了最后一粒荷种。吓米靠在她肩上,血已经止住,呼吸渐渐平稳。她看着他熟睡的脸,突然发现他鬓角多了根白发,像极了井边刚结的霜。而井水里的倒影里,绣娘穿着完整的红袄,正对着他们笑,发间别着朵最大的荷花。
天刚亮透,镇东头的打更人就撞开了门,手里的铜锣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井、井里……”他指着后院,嘴唇哆嗦得说不出整话,“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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