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红衣染霜(2/2)

三天后,肥宝把那颗獠牙埋在了小红的衣冠冢旁,又在坟前摆了块新蒸的糖糕,这次没撒芝麻——他记得小红说过,芝麻塞牙,她娘牙口不好,吃不了。

风吹过坟头,糖糕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却始终没人动过。肥宝坐在坟前,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才慢慢站起身。

他的杀猪刀还别在腰间,胸口的猪毛坠子微微发烫。他知道,以后不会再有带牙印的糖糕了,但小红留在他心里的暖意,会像这糖糕的甜,一直都在。

道堂的方桌上,从此每天都摆着一块糖糕,不是给小红的,是肥宝自己吃的。他说,多吃点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只是没人知道,他每次吃的时候,都会留一小块,埋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树下的泥土里,偶尔会冒出点白气,像有人在偷偷说:“真甜。”

老槐树的根须突然破土而出,像无数条青筋暴起的手臂,卷着腥气缠向肥宝的脚踝。他刚将最后一块糖糕埋进土里,鞋跟就被根须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小红的坟……怎会有这东西?”肥宝挥刀砍向根须,刀刃却被根须上渗出的黑血腐蚀出细密的坑洼。那些根须上布满针孔大小的眼睛,正齐刷刷盯着他,眼白翻出诡异的红。

方桌下的阴影里,那枚猪煞獠牙突然颤动,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竟在地面刻出个血色阵图——阵眼处,小红的衣冠冢方向正渗出汩汩黑血,像条活蛇般钻进阵图纹路里。

“是‘还魂咒’的反噬!”毛小方提着桃木剑冲出来,剑穗铜钱疯狂撞击,“巫师死前在槐树根埋下了血咒,只要肥宝对小红的念想没断,咒术就会借根须复活猪煞残魂!”

话音未落,槐树根须突然暴涨,卷着肥包往树冠拖去。树冠早已不是寻常枝叶,而是密密麻麻的人脸——有史府冤魂的,有被噬魂烟吞噬的官差的,最顶上那张,竟是小红的脸,七窍流着黑血,对着肥宝笑:“肥宝哥,上来陪我呀……”

“别信她!”阿秀举着镜心碎片照向树冠,碎片金光却被人脸吐出的黑气逼退,“那是咒术捏的假相!小红的魂早就散了!”

达初的狐火顺着根须往上烧,却被黑血浇灭,反而引来了更多根须。他被根须缠住手腕,皮肉瞬间被腐蚀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根须有问题……里面裹着活煞的血!”

就在这时,肥宝胸口的猪毛坠子突然炸开,小红最后那缕残念化作道红光,撞向树冠那张假脸。假脸发出凄厉的尖叫,竟从中间裂开,露出底下的真身——颗巨大的猪脑,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眼球,每个眼球里都映着肥宝的影子。

“原来你才是本体……”肥宝盯着那颗猪脑,突然笑了,“小红说过,你最怕活人的阳气,尤其是……带着念想的阳气!”

他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杀猪刀上,刀身瞬间燃起橙红火焰。这一次,火焰没被黑血浇灭,反而顺着根须疯狂蔓延,烧得那些人脸发出成片的惨叫。

“肥宝!快砍阵眼!”毛小方的桃木剑插进根须最粗的地方,剑刃却在寸寸碎裂,“阵眼在槐树根下,藏着巫师的心脏!”

肥宝借着火焰的掩护,踩着根须往上爬。那些人脸伸出利爪抓他,却被他身上的红光弹开——那是小红残念最后的护持。他越爬越高,猪脑的腥臭味越来越浓,眼球里的影子也越来越扭曲,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小红,看好了!”肥宝嘶吼着跃起,杀猪刀带着火焰劈向猪脑。猪脑突然张开巨口,喷出股黑血,血里裹着无数只蛆虫般的小煞魂,直扑他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阿秀将镜心碎片掷向肥宝。碎片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金光,钉住了小煞魂。达初忍着剧痛拽断缠住肥宝的根须,狐火凝聚成球,狠狠砸向猪脑的眼球:“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猎物!”

猪脑的眼球被狐火灼穿,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肥宝趁机将刀刺进猪脑中央,那里果然嵌着颗发黑的心脏,上面还连着半截未烧完的符咒——正是巫师的本命心咒。

“破!”肥宝怒吼着搅动刀柄,心脏瞬间爆开,黑血溅了他满身。槐树根须疯狂抽搐,树冠上的人脸成片消散,露出底下光秃秃的枯枝。

可就在这时,肥宝脚下的根须突然化作只巨手,攥住他的腰往地下拖。他低头一看,树根下竟裂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里伸出无数只小手,抓着他的腿往下拽——那是被血咒吞噬的无数冤魂,要拉他当替身。

“肥宝!”毛小方甩出最后一张黄符,符纸贴在黑洞边缘,暂时逼退了小手,“快跳!树根要塌了!”

肥宝刚要跳,却看见黑洞深处浮着个小小的红衣身影,正对着他挥手。是小红?不,那是咒术最后的幻象!他猛地闭眼,一刀砍断缠住腰的根须,纵身跳下。

身后,老槐树轰然倒塌,黑洞随着根须的枯萎渐渐闭合,只留下满地冒着白烟的黑血。

肥宝摔在地上,浑身是伤,却死死攥着那把杀猪刀。刀上还沾着巫师的黑血,正慢慢化作灰烬。

“结束了?”阿秀扶他起来,声音发颤。

肥宝没说话,只是看向小红的衣冠冢。那里的黑血已经褪去,坟头长出了株小小的野菊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小红,这次……真的结束了。”

话音刚落,坟头的野菊花突然簌簌作响,飘起片花瓣,落在他沾满血污的手背上,像个温柔的吻。

老槐树倒塌的轰鸣尚未散尽,黑洞深处突然传来沉闷的心跳声,像有人在敲棺材板。肥宝刚站起身,脚下的土地就剧烈震颤,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将青砖染成紫黑色。

“没结束……”毛小方的桃木剑寸寸碎裂,他盯着黑洞闭合处凸起的土包,声音发僵,“巫师的本命咒没破,他把自己的魂炼进了槐树的主根里!”

土包突然炸开,半截腐烂的槐树主根破土而出,根须上缠着无数扭曲的魂体——有史府的冤魂,有被吞噬的官差,还有小红母亲淡得几乎透明的魂影。主根顶端,那颗发黑的心脏仍在跳动,每跳一下,周围的魂体就痛苦地蜷缩一次,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尖啸。

“肥宝哥……救我娘……”小红的声音从魂影堆里传来,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她的红衣早已被魂体的怨气染成灰黑色,只剩袖口一点红,是当初肥宝送她的绣花丝线。

“小红!”肥宝的杀猪刀在掌心发烫,刀刃上的火焰重新燃起,“这次我不会让你走了!”

他踩着震颤的地面冲向主根,刚靠近就被数只魂体缠住脚踝。那些魂体的脸在他眼前融化又重塑,最后都变成了小红的模样,流着黑泪哀求:“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别信!”阿秀将镜心碎片狠狠砸向魂体,碎片金光炸开,照出魂体底下的真面目——是密密麻麻的蛆虫,正啃噬着魂体的残絮,“是咒术制造的幻象!小红的魂早就干净了!”

达初忍着手臂的剧痛,狐火凝聚成锁链,缠住主根上最粗的一根须:“快砍心脏!那是他的魂核!”

主根突然猛地震动,心脏部位裂开张巨口,喷出股浓黑的雾气。雾气落地化作无数只小煞,每只都长着猪的头、人的手,嘶吼着扑向众人。毛小方甩出最后几张黄符,符纸在空中连成屏障,却被小煞撞得节节后退,符纸燃烧的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决绝:“肥宝,带阿秀他们走!我来拖住它!”

“要走一起走!”肥宝的刀劈翻两只小煞,火焰溅在主根上,烧出滋滋的白烟,“你说过,邪不压正!”

就在这时,小红母亲的魂影突然挣脱根须,飘到肥宝面前。老人瞎眼的眼眶里流出清澈的泪:“好孩子……小红说你会来的……”她的魂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道柔和的白光,钻进肥宝的刀身,“这是小红留的最后一点念想,说……要护你周全……”

刀身突然暴涨出金色的火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炽烈。肥宝握着刀,仿佛能听见小红在耳边轻笑,像当年他送她绣花线时,她趴在猪圈栏杆上的声音。

“巫师!你的对手是我!”肥宝跃起身,刀光划破黑雾,直劈心脏巨口。主根疯狂扭动,根须像鞭子般抽向他,却在接触到金色火焰的瞬间化为灰烬。

“找死!”心脏巨口发出巫师嘶哑的怒吼,里面伸出根布满倒刺的舌头,卷向肥宝的喉咙。舌头上布满小红的魂影碎片,每片都在无声地哭。

“放开她!”肥宝的刀转向舌头,火焰顺着倒刺蔓延,“小红的魂干净得很,轮不到你污染!”

刀尖刺入舌头的瞬间,整棵主根剧烈痉挛,无数魂体从根须上脱落,在金光中渐渐消散——它们终于解脱了。只剩下小红的魂影,被倒刺死死勾住,在舌头上痛苦地挣扎。

“肥宝……别管我……”小红的声音断断续续,“快走……”

“我偏不!”肥宝的刀在掌心沁出血痕,他猛地拽住舌头,将刀身完全刺入,“当年我没护住你,这次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把你带出来!”

金色火焰顺着舌头烧向心脏,巫师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心脏在火焰中膨胀、炸开,黑血混合着碎骨四溅,溅到地上的血珠突然长出黑色的藤蔓,藤蔓上开出妖异的白花,花芯里竟是只只转动的眼睛。

“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巫师的残魂在火焰中狂笑,藤蔓疯狂生长,缠住肥宝的手腕,刺进他的皮肉,“这是‘共生咒’!我死了,咒术会让你变成新的魂器,永远困在这烬土里!”

藤蔓上的白花突然齐齐转向,眼睛里映出肥宝的脸。他感到体内的阳气正被藤蔓吸走,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却响起小红母亲的声音:“用你的血……小红说,你的血能破一切邪咒……”

肥宝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刀身的火焰上。金光瞬间暴涨,顺着藤蔓反噬回去,白花接连炸开,藤蔓在惨叫声中化为飞灰。心脏的残片里,小红的魂影终于挣脱,化作道红光,轻轻吻了吻肥宝的眉心。

“肥宝哥,谢谢你……”

红光消散的瞬间,主根彻底崩塌,黑洞闭合,震颤的地面渐渐平静。

肥宝跪在满地灰烬里,手里的杀猪刀已经冷却,刀身上刻着道浅浅的划痕,像朵野菊花。阿秀扶他起来时,发现他的手腕上多了个红绳印记,像小红当年送他的那个,只是这次,再也不会消失了。

毛小方拄着断剑走过来,咳着血笑:“臭小子……居然真的成了……”

达初的手臂缠着绷带,狐火在指尖跳跃:“别笑了,再咳血就成血人了。”

阿秀捡起片没烧尽的槐树叶,上面沾着点金色的粉末,像阳光的碎屑。

后来,肥宝在老槐树的废墟上种了片野菊花。每年花开时,花丛里总会多出块刻着“小红”的木牌,牌上系着根红绳,风吹过时,红绳飘动的弧度,像极了当年那个红衣姑娘的笑。

没人知道,每个月圆夜,花丛里会亮起点点微光,像有人在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那是肥宝听了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