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雾锁甘田(2/2)
白骨突然坐起来,骨缝里钻出的红绣线缠向毛小方,线的末端,拖着个小小的布偶,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是她的丈夫。布偶的脸被线缝得模糊,却能看出在流泪。
“他后悔了……”柳红绣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已经死了……我只能用这线,把他的悔意绣出来……”
红绣线突然变得柔软,不再勒人,反而在地上绣出一幅幅画面:柳红绣和丈夫初遇时的羞涩,成亲时的欢喜,丈夫出轨后的绝望,她临死前没绣完的鸳鸯帕……最后一幅,是丈夫跪在她坟前,用刀划破手心,将血滴在坟头的泥土里。
“他每年都来……”布偶新郎官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他说对不起你,说欠你的,下辈子还……”
白骨上的线开始松动,红绣线像潮水般退去,缠在三个婆娘身上的线也渐渐消失,露出她们原本的脸,只是还在昏迷。戏台柱子上的白骨,在金光中渐渐化作飞灰,只留下那只银镯子,在地上轻轻滚动。
阿秀的手心阵图痕褪去黑色,达初肩膀的线消失了,小海腿上的“绣”字变成了淡粉色,像块浅浅的胎记。
毛小方捡起银镯子,上面刻着的“红绣”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他突然明白,柳红绣的怨根不是恨,是不甘——不甘自己的爱被辜负,不甘连句道歉都等不到。
当布偶新郎官说出“对不起”的那一刻,她的怨,就已经散了。
三天后,甘田镇的雾彻底散了。村民们在戏台底下挖出柳红绣丈夫的尸骨——他是去年病死的,死前嘱咐儿子把他埋在柳红绣的尸骨旁,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鸳鸯帕。
小海、达初和阿秀的伤都好了,只是身上的伤痕没消,成了淡淡的印记。达初总嘲笑小海腿上的“绣”字像块补丁,小海就怼他肩膀的“痛”字是胆小鬼的证明,阿秀则捂着手心浅浅的阵图痕,偷偷笑。
毛小方把银镯子埋在了戏台旁的槐树下,上面盖了层新土,种了株绣线菊。他知道,柳红绣终于能安心了。
只是没人注意,那株绣线菊的花瓣上,有一根比发丝还细的红绣线,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绣着什么未完的图案。
第三夜的梆子刚敲过,甘田镇的狗突然集体噤声。
阿秀攥着发烫的手心冲进道堂时,毛小方正在给剑鞘缠黑布。她的指尖缠着根红绣线,线的另一头钻进墙缝,拽出来时带着片指甲盖大的人皮,皮上还沾着血珠。
“它在吃人皮补线!”阿秀的声音劈了叉,手心的阵图痕已经变成紫黑色,线正顺着痕往肉里钻,“王屠户的婆娘刚才来敲门,脸被绣线扒走了半张,现在还在柴房里哼,血顺着门缝流到街上了!”
毛小方猛地扯断黑布,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瞥向墙角的水缸,水面浮着层红油,油里漂着根红绣线,线的末端缠着颗眼球——是镇长的左眼,瞳孔还在微微颤动。
“线成精了。”他声音压得极低,“柳红绣的骨头里混了尸油,怨根借油生了灵,现在它要凑齐‘七窍’,好化形出来。”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咔哒”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达初举着狐火冲出去,回来时胳膊上缠着线,线在他皮肉里游走,已经绣出半只耳朵的形状。
“是赵瞎子,”达初疼得牙咧嘴,狐火燎着线,线却越缠越紧,“他的耳朵被线薅走了,现在正蹲在门槛上……哼唧……”
众人冲到门口,只见赵瞎子瘫在门槛上,右耳的位置只剩个血窟窿,红绣线从窟窿里钻出来,在地上绣出只滴血的耳朵。线的另一头钻进黑暗,隐约能看见街尾的槐树上,挂着团模糊的东西,被线吊得晃晃悠悠——是王屠户婆娘的半张脸,脸皮被线绷得像面鼓。
“还差眼、鼻、口、舌、身、意。”毛小方数着地上的血印,“它在绣‘七窍布偶’,凑齐了就能借布偶还魂,到时候整个甘田镇的人,都会被它扒皮绣成布偶。”
小海扛着斧头撞开柴房门,王屠户婆娘躺在柴草堆上,半张脸的位置露出森森白骨,红绣线正从她的喉咙里往外爬,在草堆上绣出半截舌头的形状。
“呕——”小海没忍住,斧头掉在地上,“这玩意儿怎么弄?火烧不动,刀砍不断……”
“用尸油泼!”阿秀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瓦罐,里面是她爹熬的尸油,“柳红绣的骨头泡过这油,线怕它!”
尸油泼在线上,线果然剧烈扭动起来,冒出阵阵黑烟。可刚退到门口,又从门缝钻进来,这次线上沾着颗带血的鼻子——是李秀才的,线在墙上绣出个歪鼻子,还在鼻头上绣了颗痣,和李秀才的一模一样。
“它在学!”达初的狐火突然炸开,“它在记每个人的样子!刚才我看见布偶的影子,脸已经有了轮廓,像柳红绣!”
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卖花的陈婆、打更的老张……惨叫声越来越近,红绣线像潮水般从门缝、窗缝涌进来,在地上绣出一张张人脸,眼睛的位置留着黑洞,正盯着屋里的人。
阿秀的手心突然爆开血花,线已经绣穿了她的掌心,从手背钻出来,往心口爬。“它先找我!”她咬着牙把瓦罐扔给毛小方,“尸油给你,我去烧柳红绣的骨头!”
“不行!”毛小方拽住她,“骨头在戏台底下,现在去就是送肉!”
红绣线突然腾空而起,在屋顶织出张网,网上挂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是镇长的,眼睛还圆睁着,线从他的七窍里穿出来,将头吊在网中央,像个诡异的灯笼。
“还差‘身’和‘意’!”小海捡起斧头,胡乱劈向网线,“它要绣谁的身子?”
毛小方突然看向达初:“你刚才说布偶像柳红绣?”他猛地踹开地窖门,“它要绣柳红绣的身子!柳红绣当年是被沉塘的,尸身没烂透,肯定还在塘底!”
达初的狐火突然熄灭,脸色惨白:“我知道在哪……去年清塘时,我看见过具女尸,手脚被线绑着,当时以为是水草……”
红绣线突然疯狂收缩,网越收越紧,镇长的头被勒得“咔嚓”作响,血顺着网线滴下来,在地上绣出个“塘”字。
“它在指路!”阿秀拽着毛小方往后门跑,手心的线已经缠上心口,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快!再晚我就被它绣成布偶了!”
小海和达初断后,斧头和狐火齐上,却只能劈开眼前的线,后面的线又源源不断涌上来,在他们背上绣出淡淡的轮廓——已经开始绣他们的背了。
塘边的芦苇荡里,红绣线织成的网正往水下沉,隐约能看见塘底有个白花花的东西在动,像具被线吊着的尸体。线从四面八方往尸体上缠,在她身上绣出柳红绣当年穿的绿袄,绣出她盘着的发髻,甚至绣出她耳垂上的银环……
“就是她!”阿秀的声音带着哭腔,心口的线已经绣出个小点,“尸油!快!”
毛小方将整罐尸油泼向水面,红绣线瞬间炸开,塘里的水像开了锅,线在油里痛苦地扭动,发出“滋滋”的响声。可没等众人松口气,线突然全部沉入水底,塘面平静得像面镜子。
“不对……”毛小方的剑突然指向水面,“它在绣‘意’!它在绣柳红绣的怨!”
水面映出张脸,是柳红绣的,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流着血。红绣线从水里钻出来,不是缠向众人,而是缠向他们的影子——线正顺着影子往人的身体里钻,要把柳红绣的怨缝进每个人的骨头里。
阿秀的影子已经被线缠满,她突然笑了,笑得诡异又凄厉,和水面上的柳红绣一模一样:“你们都负我……都该变成布偶……”
“阿秀!”毛小方挥剑斩断她影子上的线,剑刃却被线缠住,往他的影子里钻,“别信它!那是假的!”
达初的狐火燃向阿秀的影子,火却变成了红色,和线缠在一起,在地上绣出个“恨”字。小海的斧头砍向自己的影子,影子却突然站起来,抓住他的脚踝,把他往塘里拖。
塘底的尸体已经被线绣得栩栩如生,正缓缓往上浮,柳红绣的脸在水面上越来越清晰,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来陪我……都来做我的布偶……”
红绣线在每个人的影子上绣出“怨”字,阿秀的“恨”,达初的“怒”,小海的“惧”,还有毛小方的“杀”……
线终于要绣完最后一针了。
水面上的柳红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