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怨绣(1/2)
最后一针落下的瞬间,红绣线突然绷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影子扎进众人皮肉里。阿秀瞳孔骤缩,掌心的“恨”字炸开血花,她抄起桌上的剪刀就往达初心口刺——影子里的怨毒已钻进她的神智,认定是达初当年没救她娘。
“阿秀!”达初肩头的“怒”字同样发烫,狐火不受控制地燃向阿秀,却在触及她衣襟时猛地拐弯,燎断了她手腕上的线,“是线在骗你!你娘是自愿替你挡怨的!”
他这话戳中了阿秀最深的痛处。当年柳红绣的怨根初现时,阿秀娘为护女儿,主动让线缠上自己,临终前攥着阿秀的手说:“怨会骗人,但爱不会。”此刻被达初点破,阿秀的剪刀“哐当”落地,掌心的血字开始褪色。
小海腿上的“惧”字正往心脏爬,他盯着水面上柳红绣的笑脸,突然想起被线绣成布偶的王婶——那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总塞糖给他。恐惧瞬间化作戾气,他捡起斧头劈向塘面,水花溅起的瞬间,竟带着股焦糊味——他焦黑的胳膊在发烫,当年被火焰淬炼过的皮肉,竟能灼伤怨线。
“原来这胳膊不是废了!”小海疯了般挥斧砍线,每劈一下,焦黑的皮肤就裂开道血口,流出的血滴在红绣线上,线立刻蜷成一团,“柳红绣!你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笑!”
毛小方手背的“杀”字已渗进骨缝,斩妖剑在他手中嗡嗡作响,剑刃泛着嗜血的红光。他盯着水面上的柳红绣,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蹲在戏台后绣帕子,帕子上的鸳鸯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你本不是恶鬼。”毛小方的声音压过线的嘶鸣,剑刃突然转向自己的影子,金光顺着剑穗注入地面,“是被负心人逼的,是被嚼舌根的人逼的,更是被这不肯放过你的怨根逼的!”
金光在塘边炸开,红绣线接触到光的瞬间,像被泼了硫酸,冒着白烟消融。水面上的柳红绣笑容一僵,影子里突然浮出个穿长衫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正跪在地上,手里举着半块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帕子上沾着他的血。
“红绣,我错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是我混账,可我后来去找你时,你坟头的草都齐腰了……我把帕子补完了,你看看……”
帕子在水面展开,上面的鸳鸯一只绣得精致,是柳红绣的手艺;另一只歪歪扭扭,针脚里还嵌着血丝,是她丈夫补的。红绣线突然剧烈扭动,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哭。
“他每年都来给你扫墓,”毛小方的剑指向男人的影子,“临死前还攥着这帕子,说要跟你赔罪。你恨的人早就悔了,你缠着甘田镇,到底是在报复谁?”
柳红绣的影子开始扭曲,脸上的笑变成了哭。红绣线从众人身上退去,在水面上织出最后一幅画面:她穿着嫁衣,坐在镜前绣帕子,丈夫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说“绣好了就成亲”。画面消散时,线突然全部沉入塘底,塘水瞬间变得清澈,露出底下那具女尸——早已化作白骨,手里却死死攥着半块帕子,正是柳红绣的那一半。
阿秀的“恨”字彻底消失,掌心只留道浅疤;达初的“怒”字褪成淡红,像块胎记;小海的“惧”字随着焦黑皮肤的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嫩肉;毛小方手背的“杀”字,则被剑穗的朱砂染成鲜红,像是从未出现过。
塘边的芦苇荡里,红绣线最后一次亮起,化作只红蝶,在白骨上空盘旋三圈,然后冲向太阳,渐渐消散在晨光里。
三天后,甘田镇的人集体去了趟柳红绣的坟前。镇长带头给坟头添了土,王屠户婆娘的儿子烧了堆纸钱,李秀才念了段超度的经文。阿秀把她娘留下的那半块帕子,和柳红绣丈夫的帕子拼在一起,用红绳捆着,埋在了坟头。
毛小方站在远处,看着那座小小的坟茔,突然觉得肩上的剑轻了许多。他转头时,看见三个徒弟勾肩搭背往回走,小海在炫耀他新生的胳膊,达初在嘲笑阿秀补帕子的针脚歪,阿秀追着两人打,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吵闹和暖意。
道堂的门槛上,不知何时落了根红绣线,被晨露打湿,贴在木头上,像道浅浅的笑纹。
腐线
那根红绣线在门槛上贴了三天。
起初谁也没在意。达初用布擦了三次,指尖刚碰到线身,就像被针尖扎了下,泛起串红疹子。“邪门得很。”他甩着手指骂了句,转头就忘——毕竟甘田镇刚从红绣线的阴影里缓过来,谁会盯着根破线较劲。
第四天天没亮,阿秀去道堂扫地,刚推开木门,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了一下。低头看时,那根红绣线不知何时松了,像条细蛇似的缠在她脚踝上,线尾沾着的晨露滴在青砖上,晕开个暗红色的小点,闻着有股铁锈味。
“毛道长!”她吓得手里的扫帚都飞了,“线、线活了!”
毛小方从里屋出来时,红绣线已经顺着阿秀的裤腿爬了半尺,线身发亮,像涂了层油。他抽出桃木剑挑向线身,剑刃刚碰到线,“滋啦”一声冒起白烟,剑身上瞬间多了道焦痕。
“不是柳红绣的怨线。”毛小方捏着剑鞘翻腕,剑穗上的铜钱叮当作响,“这线里裹着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红绣线突然绷直,像道红光射向供桌。供桌最下层压着本泛黄的账簿,线尖“噗”地扎进纸页,竟从里面拖出团黑乎乎的东西——是撮头发,缠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骨头渣。
阿秀看得眼皮直跳:“这、这是……”
“人骨掺着尸发,”毛小方用剑挑起那团东西,眉头拧成疙瘩,“是‘骨线’。有人用枉死者的骨屑混着头发纺的线,专门用来勾活人魂魄。”
达初刚踏进门槛,闻言猛地顿住脚。他靴底沾着的泥块“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块暗红色的印记——那是昨天帮王寡妇抬棺材时蹭到的,当时只当是棺材漏的漆。
“王寡妇男人前天死的,说是半夜起夜,一头撞在井轱辘上,脑浆子溅了满地。”达初声音发颤,“她今早还来求符,说夜里总听见井里有纺线声。”
毛小方的目光扫过门槛上的线痕,突然沉声道:“去井边!”
井台周围的青石板缝里,竟嵌着密密麻麻的红绣线,像无数根血管扎进地里。井绳上更是缠满了,线与线之间缠着些指甲、牙齿,甚至还有片小孩的指甲盖,泛着粉白色。
阿秀突然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片小指甲,像极了三天前失踪的陈家小孙子的。
“咚、咚、咚。”井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有人在用石头砸井壁。毛小方挥剑斩断井绳上的线,线断头处立刻渗出粘稠的黑血,滴在井台上,“滋”地烧出个小坑。
“是‘纺骨婆’。”他剑指井口,声音压得极低,“传说中用死人骨发纺线的鬼物,线缠谁身上,谁就会被拖去当‘线轴’,骨头被拆下来纺新线。”
井里的撞击声越来越急,水面晃出圈圈黑纹,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达初突然惨叫一声,他昨天沾了泥的靴底,不知何时被线缠成了粽子,线正往皮肉里钻,皮肤下鼓起条条青紫色的筋络,像在皮下纺线。
“救我!”他去扯线,手指刚碰到,指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发脆,“咔嚓”掉了一小块。
阿秀急得去摸腰间的符袋,指尖却摸到团软乎乎的东西——是昨天在道堂门槛上捡到的线团,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袋子。线团突然炸开,无数红线像蜈蚣似的爬满她的手臂,在她手背上绣出个歪歪扭扭的“纺”字。
“完了。”阿秀眼前一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影子的手腕处缠着线,正被井里伸出来的手往井里拽。
毛小方咬破指尖,将血甩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纹路突然亮起,像活了过来。“孽障!”他纵身跃到井台边,剑刃贴着井壁往下划,红线碰到血光立刻蜷缩成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井里的撞击声停了。水面浮起层白花花的东西,仔细看,竟是无数根被泡得发胀的手指骨,每根骨头上都缠着红线,在水里轻轻摇晃,像串诡异的风铃。
“她在织网。”毛小方盯着水面下的黑影,“用全镇人的骨头当经线,头发当纬线,等织完这张网,甘田镇就没人能活了。”
达初的靴子已经被线勒得渗出血来,他看着自己发黑的指甲,突然想起王寡妇男人的死状——头撞在井轱辘上?怕不是被线拽着,硬生生按上去的。
阿秀的手背上,“纺”字的最后一笔已经绣完,线开始往她脖子上爬。她模模糊糊看见井里浮出张脸,脸皮泡得发白,嘴唇咧开,露出两排用线串起来的牙齿,正对着她“咯咯”笑。
“毛道长!”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线勒住了。
毛小方突然想起道堂那本缺页的《异闻录》,里面提过纺骨婆的来历:百年前有个接生婆,因失手害死了产妇和孩子,被村民活活打死,扔进井里。她死后怨念不散,就用自己的头发缠着尸骨纺线,每根线都带着她的怨毒,缠随谁死,死了的人又会变成新的“线料”。
“原来如此。”他剑指一转,血光顺着井绳往下淌,“你是在找替死鬼!当年害死你的产妇,是不是姓陈?”
井里的黑影猛地一沉,水面掀起巨浪,无数红线从水里窜出来,像要把毛小方拖进去。阿秀手背上的“纺”字突然渗出黑血,她看见那黑影的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那是陈家祖传的样式,三天前还戴在陈家小孙子手上。
“线轴满了,就该换新人了。”毛小方的剑突然插进井台,“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贫道的徒弟!”
桃木剑上的血光炸开,井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些缠在达初和阿秀身上的线瞬间化为灰烬,井绳上的红线也像被火烧过似的,一卷卷掉下来,露出底下发黑的井绳本体。
水面渐渐平静,浮着的指骨沉了下去。但毛小方知道没结束——他看见井底深处,有团更大的黑影在缓缓转动,像个永远织不完线的纺锤。
达初瘫在地上,看着自己恢复原色的指甲,突然发现靴底的泥块里,还嵌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正慢慢往肉里钻。
阿秀的符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沾着脑浆的红绣线,线尾系着片小小的、粉白色的指甲盖。
门槛上的红绣线早已不见,只留下道暗红色的印子,像道没愈合的伤口。风从道堂里穿堂而过,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纺线声,“吱呀——吱呀——”,像谁在暗处,正盯着他们笑。
纺线声像附骨之疽,缠在甘田镇的角角落落。
达初靴底的金线钻得极慢,黑褐色的线痕在皮肉下游走,每过一个时辰就深一分。他试过用刀剜,刀尖刚碰到皮肤就像割在烙铁上,烫得他直甩手腕,伤口里冒出的不是血,是粘稠的白丝,落地就变成细细的红线。
“毛道长,这线会动。”他举着胳膊凑到油灯下,线痕正顺着静脉往心口爬,“它在数我的骨头缝……”
毛小方捻着那根从阿秀符袋里捡来的指甲盖,指尖沾着的脑浆早已干涸成暗褐色。他突然起身,往陈家老宅的方向走:“去陈家,线是冲陈家血脉来的。”
阿秀手背上的“纺”字褪成了淡红,却像块烙铁似的发烫。她攥着符袋快步跟上,袋里的红绣线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指尖,线尾在掌心绣出个歪歪扭扭的“陈”字。
陈家老宅的朱漆门虚掩着,门缝里淌出暗红的汁液,像没关紧的血龙头。推开门的瞬间,达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堂屋的梁柱上挂满了红线,线上吊着大大小小的“布偶”,细看竟是用皮肉和骨头拼凑的,眉眼处用黑线绣着陈家子孙的名字。最显眼的是房梁正中央,吊着个半大孩子的身影,穿着陈家小孙子的蓝布褂子,四肢被线拉得笔直,皮肤下鼓起根根线痕,像尊会呼吸的木偶。
“小、小栓子……”阿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孩子的指甲盖,分明就是她符袋里那片粉白。
房梁上突然垂下根粗如手腕的红线,线端缠着团黑发,“啪”地砸在供桌上。供桌后的神龛里,本该摆着陈家祖先牌位的地方,嵌着颗女人的头骨,眼眶里缠着红线,线尾垂到桌面,正往小栓子的布偶里钻。
“她在补全血脉线。”毛小方的桃木剑嗡嗡作响,“当年她接生的产妇是陈家媳妇,产妇和孩子都没活成,她恨陈家断了她的接生路,如今就要让陈家断子绝孙。”
红线突然绷紧,小栓子的布偶猛地睁开眼,空洞的眼眶里淌出红线,直直射向阿秀——她的母亲是陈家旁支,算起来也是陈家血脉。阿秀躲闪不及,线钻进她手背的“纺”字里,那字瞬间红得发紫。
“呃啊——”她疼得蜷在地上抽搐,眼睁睁看着线从手背往脖颈爬,皮肤下的血管像被线勒住,突突直跳。
达初扑过去想拽线,却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他靴底的金线突然炸开,无数细线从靴子里涌出来,在他背上织出张网,把他牢牢粘在地上。线网越收越紧,勒得他骨头咯吱作响,耳边响起细碎的纺线声,像有人趴在他后颈吹气:“再动,就把你拆成线轴……”
毛小方剑指头骨神龛,指尖血珠凝成血珠弹:“百年前的恩怨,该了了!”血珠撞在头骨上,红线突然疯狂扭动,头骨里传出女人尖利的哭喊,竟与当年接生婆临死前的惨叫一模一样。
小栓子的布偶剧烈挣扎,身上的线一根根绷断,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有根线弹到阿秀手边,她恍惚看见线里裹着段模糊的记忆——暴雨夜,接生婆跪在陈家门前磕头,求他们别砸她的接生箱,她还要靠这门手艺活下去。
“她不是要报仇……”阿秀突然明白了,手背的灼痛感竟减轻了些,“她是想让人记着,她不是故意的……那天暴雨冲垮了桥,她跑断了腿才赶到,孩子早就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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