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莲形石片的缺口(2/2)

闻墨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个布包,深蓝色的粗布,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半截凿子,木柄被摩挲得光滑发亮,上面缠着的红绳已经褪色,却依旧系得规整。

“这是……”沈砚之目光一凝,指着红绳的结。

那是个“双环扣”,钱塘那边特有的结,他刻刀的木柄上,也系着这样一个结,是祖母当年亲手系的。奶奶说,这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意思,能把失散的人,重新连在一起。

“太爷爷的凿子。”闻墨把凿子往石片旁一放,凿头的弧度正好与石片的缺口吻合,严丝合缝,像是专门为这石片而生的,“日记里写,民国八年三月十六,沈先生蹲在石坊外看他凿石片,说‘这一凿下去,就是百年的约,得用心,不能有半分差’。”

沈砚之的指尖抚过石片上的刻痕,刚才还凉得刺骨的石头,此刻竟渐渐透出一丝温热,不像石头的凉,倒像人的体温,顺着指尖慢慢蔓延到心口。

他想起第四卷里祖母信里的话:“有些念想,会借着物件活过来,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消失。”

此刻这石片,就像有了生命,在他掌心里轻轻颤动,微弱却清晰,像在回应八十年前的约定,也像在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雨渐渐小了,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竹顶上,声音温柔了许多,像有人在低声呢喃。风灯的光也柔和下来,橘红色的光晕笼罩着八仙桌,把石片、荷帕、船票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苏晚找了块干净的棉布,轻轻擦拭着石片,把上面的泥水都擦干净。她的动作极轻,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眼神里满是敬畏与温柔。

“我去拿铁皮盒。”她转身,脚步轻快,不像刚才那样慌乱。把拼好的石片放进铁皮盒,与那封信、半方诗帕放在一起,层层叠叠,都是老辈人的念想。

盒盖合上的瞬间,她忽然听见窗外荷花池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鱼跳出水面,又像是谁在水下轻轻叹了口气,带着释然,也带着欣慰。

沈砚之也听见了,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雨后的空气清新,带着荷花与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荷花池里的荷叶上缀满了水珠,晶莹剔透,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水面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我明白了。”沈砚之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坚定,像刻在石头上的字,掷地有声,“祖父当年刻石碑,不是为了留名,是为了埋下个念想——让我们这些后人,能凭着这石片、这墨痕,一点点找回失散的时光,拼凑起他们当年的故事。”

他回头,指着墙上的莲影,“你看,这石片拼合的样子,多像荷花池里的并蒂莲,根缠着根,叶挨着叶,永远不会分开。”

苏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上的莲影在灯光下轻轻晃动,确实像极了并蒂莲。她忽然想起祖母绣的荷帕,也是并蒂莲的图案,只是绣到一半就停了,针脚戛然而止,像当年未完的等待。

闻墨忽然拿起石片,往墙上的纸鸢画稿比了比。莲形的边缘正好能套住画稿上的荷花图案,缺口处的小槽,正好对着画稿上纸鸢线的位置,分毫不差。

“太爷爷日记里画的图纸,说‘石片合时,纸鸢线能穿过去’。”他眼睛一亮,找来找去,忽然想起什么,从荷帕上解下根金线。那是祖母绣帕子时用的,金线细密,带着淡淡的光泽。

他拿着金线,往石片的小槽里一穿。金线顺着槽口滑进去,从“墨痕重生”四字的中间穿了过去,正好在圆心处打了个结,像给这跨越百年的约定,系上了个牢牢的结。

“成了!”闻墨欢呼一声,脸上满是孩子气的喜悦。

沈砚之望着那根金线,忽然觉得,这根线不仅穿在了石片上,也穿在了他们三个人的心上,穿在了八十年的时光里,把过去与现在,紧紧连在了一起。

苏晚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却透着释然与温暖。她想起奶奶说过的话,有些约定,不管隔了多久,不管走了多远,总会有人记得,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雨停了,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棂,照进裱糊铺,驱散了一夜的阴霾。

沈砚之抱着拼好的石片,走到裱糊铺的门框旁。门框是老竹做的,已经有些年头,颜色暗沉,与青灰色的石片正好相融。他找了把小凿子,轻轻在门框上凿了个凹槽,大小正好能嵌进石片。

“把它嵌在这里,既安全,也算是给老辈人的约定,找个安身之处。”他抬头,看向苏晚,眼里带着询问,也带着期许。

苏晚点点头,眼眶微红:“好,让它守着裱糊铺,守着我们,也守着那些没说完的故事。”

沈砚之小心翼翼地将石片嵌进凹槽,严丝合缝,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苏晚转身,从荷花池里舀了点清水,用棉布蘸着,轻轻浇在石片上。

清水顺着石纹流淌,那些刻字忽然变得发亮,在晨光里闪着淡淡的光,像活了过来,每一笔都在诉说着八十年前的深情。

“奶奶说,‘约定这东西,不怕远,就怕忘’。”苏晚望着石片上的莲纹,笑容温柔,“现在看来,老辈人早把该记的都刻进石头里了,想忘都忘不掉。”

闻墨收拾画板时,不小心碰掉了石片边缘的一点碎屑。碎屑落在他摊开的《轮回图》上,正好补全了画中荷花的缺口。那朵荷花,原本缺了半片花瓣,此刻被石屑补上,瞬间变得完整,亭亭玉立,像在池塘里盛放。

他忽然明白,这莲形石片的缺口,从来不是缺陷。

是等着被缘分填满的念想,是等着被时光缝合的遗憾。就像当年祖母绣到一半的荷帕,就像祖父没写完的诗稿,就像闻家太爷爷没说完的话,都在等着某一天,有人带着另一半,带着满心的虔诚,把所有的遗憾都补全。

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竹窗,洒在裱糊铺的每一个角落。八仙桌上的荷帕、船票、铁皮盒,都被镀上了一层暖光,像是被时光温柔以待。

门框上的石片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墨痕重生”四字被照得透亮,笔画清晰,力道十足,像是在宣告着一场跨越百年的重逢。

沈砚之望着石片,忽然觉得,祖父当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那些藏在石纹里的念想,那些跨越时空的约定,都在这一刻,得以圆满。

他转头看向苏晚,她正望着石片微笑,晨光映在她脸上,柔和而温暖。闻墨则在一旁,认真地给《轮回图》补色,笔尖落下,正好是石片的青灰色。

沈砚之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就像石片上的莲,只要根还在,总有一天会开满池塘。就像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消失。

八十年的等待,八十年的寻找,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而他们,也将带着老辈人的念想,继续往前走,把这份缘分,这份情谊,好好守护下去,让墨痕重生,让思念不朽,让所有的等待,都酿成重逢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