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莲形石片的缺口(1/2)

后半夜的雨来得急,像攒了半宿的心事,骤然倾泻。

打在裱糊铺的竹顶上“噼里啪啦”响,脆生生的,像有人拿着石匠的凿子,在青石板上一下下敲,敲得人心头发紧。

沈砚之把闻墨带来的信折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祖父当年刻过的碑。铁皮盒的锁扣“咔哒”一声合上,将字里行间的牵挂封存。

苏晚忽然“呀”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她举着风灯往墙角走,灯影在潮湿的泥地上晃,像只受惊的萤火虫。

那里的墙缝比别处宽些,去年冬天漏风,冻得她指尖发僵,便找了团旧棉絮塞进去。此刻棉絮被雨水泡得发胀,鼓鼓囊囊地顶在墙缝里,露出个青灰色的角,像藏在暗处的眼睛。

“这里头……好像有东西。”苏晚的声音被雨声盖了一半,细弱却带着好奇。她伸出指尖抠住墙缝,指甲用力时泛出青白,石灰渣顺着指缝嵌进去,钻心的疼。

血珠慢慢渗出来,混着泥水,在指尖凝成小小的红点。她却顾不上,只顾着往外拽那团棉絮。

“我来。”沈砚之快步凑过去,温热的掌心覆在苏晚的手背上,替她稳住力道。两人一左一右,指尖同时用力,“刺啦”一声,棉絮被扯断,一块巴掌大的石片“咕咚”掉在地上。

泥水溅起来,正好落在桌案上第四卷的沙燕风筝画稿上,在翅膀尖晕开一小片深色,像添了笔意外的墨。

苏晚慌忙去擦,指尖刚碰到画纸,又猛地收回——怕把墨迹蹭得更乱,也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发现。

沈砚之弯腰捡起石片,青灰色的石面带着雨水泥土的湿冷,瞬间浸透掌心,像握着块刚从钱塘江底捞上来的卵石,凉得人指尖发麻。

石片边缘被凿成了半朵莲的形状,花瓣舒展,线条流畅,只是顶端缺了一块,像是被生生掐断的念想。缺口处还留着凿子的新鲜痕迹,石屑细密,不像埋了几十年的老物件,倒像是昨天才刚凿好的。

“这质地,是泉亭驿那边的青石。”沈砚之指尖摩挲着石面,纹理粗糙,带着山石特有的颗粒感,“我祖父当年刻碑,就爱用这种石头,说它性子硬,能藏住字。”

闻墨举着风灯凑近,灯苗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光影在石片上流转。他忽然指着石片边缘的刻痕,声音都发颤:“这纹路……跟我太爷爷日记里画的莲形石片,缺口一模一样!”

他说话时,手都在抖,慌忙放下风灯,从画板夹层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躺着另一半石片,同样的青灰色,同样的莲形轮廓,只是花瓣的方向正好相反,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苏晚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地撞着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她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风灯的光映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底的惊涛骇浪。

“快,拼拼看。”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伸手想去拿石片,又怕自己手重,弄坏了这宝贝。

沈砚之会意,将两块石片轻轻往一起凑。就在边缘即将贴合的瞬间,风灯的火苗忽然“呼”地窜高,橘红色的光焰照亮了石片内侧,那里刻着的字被泥水糊着,模糊不清。

“有字!”闻墨低呼一声,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沈砚之抬手,用袖口轻轻擦拭石面。他的动作极轻,生怕蹭掉半点痕迹——那是老辈人留下的印记,每一笔都重逾千斤。

“墨痕。”两个字先露了出来,笔锋苍劲,带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与第三卷泉亭驿残碑上的“潮生”二字,分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苏晚捂住嘴,眼眶瞬间就红了。是祖父的笔迹,她认得,小时候看祖父练笔,就是这样的起笔收锋,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还有!”闻墨的手指在另一块石片上轻轻刮着,指甲抠掉嵌在笔画里的细小沙粒。那是泉亭驿特有的红泥,颜色暗红,混着石粉,牢牢粘在刻痕里。

“重生。”两个字慢慢显形,笔画间藏着细密的纹路,像是刻意留下的密码。

四块字拼在一起,“墨痕重生”四字正好组成个完整的圆,笔画衔接自然,没有半点违和,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绕着,把所有的牵挂都圈在了中间,藏了八十年的时光。

沈砚之望着这四个字,忽然想起祖父诗稿残页上的话:“石为媒,墨为证,莲开时,缘自合。”

当年他不懂这话的深意,只当是祖父触景生情的感慨。此刻看着眼前的石片,忽然就懂了——这石头,这墨字,都是老辈人埋下的伏笔。

他把石片往八仙桌上一放,与那方绣了半朵荷的帕子、泛黄的船票存根摆在一起。风灯的光透过石片的纹路,在墙上投出朵完整的莲影,花瓣舒展,栩栩如生,与窗外荷花池里的倒影分毫不差,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奶奶说,这石片认主。”闻墨的声音里带着点怯生生的意味,又藏着难掩的兴奋,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太爷爷当年凿石片时,特意在缺口处留了个小槽,说‘得用沈家人的血和苏家人的泪才能合上’。”

他这话刚说完,苏晚眼角的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石片的缺口处,“啪”地一声,溅开细小的水花,然后慢慢渗进石纹里。

沈砚之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捡石片时,掌心被石棱划破了一道小口,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滚。他抬手,血珠正好落在苏晚泪痕浸湿的地方,与泪水融在一起。

就在这时,两块石片忽然“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生命般,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缺口处的小槽正好咬合,没有一丝缝隙,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石片拼合的瞬间,裱糊铺外忽然响起“轰隆”一声雷,震得竹顶的瓦片都微微发颤。老槐树的影子被闪电映在墙上,晃得像要倒下来,又像是有个无形的身影,在暗处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苏晚吓得往沈砚之身边靠了靠,沈砚之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热透过衣衫传来,让她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沈砚之望着石片上的字,忽然就明白了祖父当年的用意。哪是刻什么石碑,分明是用石头做了封跨越时空的信,把“墨痕会老,思念不朽”的话,刻进了不会腐烂的石纹里,等着后人来拆封,来读懂。

“这石片……是民国八年刻的。”苏晚忽然指着石片边缘的一处角落,声音轻得像耳语。那里有几个极小的字,是用凿子尖细细刻上去的,墨迹淡得几乎看不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上面,“民国八年三月十六,正是我祖父去泉亭驿刻碑的日子。”

记忆忽然涌上来,奶奶生前说过,那年春天,祖父背着刻刀行囊,去了泉亭驿,说是要刻一块“能留百年”的碑。祖母则在临安北的绣房里,绣了一方荷帕,说要等祖父回来,给他系在腰间。

“那年,闻家太爷爷也在泉亭驿的石坊里做活。”闻墨补充道,声音里满是恍然,“日记里写,他那年接了个特殊的活计,要凿两块莲形石片,说‘刻的是缘分,藏的是念想’。”

原来,他们早就把缘分刻进了这石头里。八十年前的那个春天,三个年轻人,一块石头,一方荷帕,就已经埋下了跨越时空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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