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除夕暗战(2/2)
但陈朔的心思不在戏上。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寻找周明远的身影。
戌时二刻(七点半),右边的座位终于有人来了。不是周明远,而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戴着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张老板也喜欢听戏?”中年人坐下后,忽然开口。
陈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偶尔听听,过年图个热闹。”
“我喜欢《甘露寺》那一折。”中年人展开折扇,扇面上画着山水,“尤其是乔国老那几句唱:‘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这是暗号。陈朔接上:“老臣与主说从头。”
中年人点点头,压低声音:“周先生来不了,码头出事后他被盯得太紧。让我来传话。”
“请讲。”
“名单必须今晚给。”中年人说,“影佐给了最后期限,子时之前。如果不给,明天就不是请客吃饭这么简单了。”
“今晚?”陈朔皱眉,“影佐不过年吗?”
“就是趁过年。”中年人苦笑,“影佐说,除夕夜所有人都在家,正好一网打尽。如果名单上的那些人还在金陵,说明周先生不配合。如果有些人‘回家过年’了,说明周先生提前通风报信。”
好毒的计算。陈朔心中凛然。影佐这是把周明远逼到了绝境——要么当告密者,要么当包庇者,无论哪种,都会毁掉周明远在文化界的信誉。
“周先生什么意思?”
“他说,名单可以给,但不能全给。”中年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这是他重新拟的,十五个人,都是已经暴露的。另外五个最重要的,他准备连夜送走。”
陈朔接过名单,快速浏览。十五个名字,确实都是激进分子,其中三个甚至已经离开金陵了。影佐拿到这份名单,短期内有收获,但抓不到核心。
“那五个人的转移路线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但需要钱。”中年人看着陈朔,“周先生自己的钱被银行冻结了,鹈饲干的。他现在拿不出足够的盘缠。”
陈朔从怀里掏出钱包,数出十张钞票:“这些够吗?”
“够了。”中年人接过钱,迅速塞进怀里,“还有一件事。码头那批书,不是我们运的。”
陈朔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有人栽赃。”中年人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的运输渠道上周就断了,因为发现有人盯梢。那五百册书,是别人放在码头,故意让鹈饲查到的。”
“谁干的?”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日方。”中年人分析,“如果是日方,直接抓人就行,不用这么麻烦。这更像是……要把水搅浑,让鹈饲和周先生斗起来,他好渔翁得利。”
陈朔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影佐。鹈饲和周明远斗,影佐可以同时打击两个对手。但影佐需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段吗?他完全可以直接施压。
除非……影佐也被利用了。
“周先生还说什么?”
“他说,金陵现在不止三方在博弈。”中年人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有人在暗中挑拨,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可能是重庆方面的人,也可能是……我们内部的人。”
内部的人。这三个字让陈朔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联统党内部有内奸,那所有计划都可能暴露。
台上的戏正演到高潮,刘备和孙尚香拜堂成亲,锣鼓喧天,彩声四起。台下一片叫好声,掩盖了这个角落里危险的对话。
“告诉周先生,名单可以交,但要分批交。”陈朔说,“今晚先交十个,说另外五个在外地,需要时间核实。这样既能应付影佐,又能争取时间。”
“那码头的事……”
“让周先生装病。”陈朔说,“从明天开始称病不出,所有事务交给副手。影佐要见,就说高烧昏迷。鹈饲要查,就说一概不知。先拖过这几天,等风头过去。”
中年人点点头,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对了,藤田浩二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刚听说。”
“影佐很生气。”中年人说,“藤田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心理学专家,现在被宪兵队抓走,等于打了他的脸。他怀疑是鹈饲在背后搞鬼,因为藤田最近总批评鹈饲的经济管控政策。”
鹈饲和影佐的矛盾,果然被激化了。但藤田被捕真的是鹈饲干的吗?陈朔觉得没那么简单。
中年人离开后,陈朔又坐了十分钟,才起身离场。戏院里依然热闹,没人注意到这个提前退场的观众。
走出戏院,寒风扑面而来。街上的行人已经稀少,大多数人都回家吃年夜饭了。远处的天空偶尔炸开几朵烟花,短暂的绚烂后迅速熄灭在夜色中。
陈朔沿着秦淮河往回走,脑子里快速整合着今晚得到的信息:
第一, 周明远被逼到墙角,必须交名单,但可以巧妙周旋。
第二, 码头禁书案是栽赃,有人想激化鹈饲和周明远的矛盾。
第三, 藤田被捕加剧了鹈饲和影佐的对立。
第四, 可能存在第四方势力,在暗中搅局。
第五, 联统党内部可能有内奸。
这五条信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比戏台上更复杂的网。而陈朔必须在网收紧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
快到颐和路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安全屋的二楼窗户,应该亮着灯。但现在,一片漆黑。
陈朔的心跳加快了。苏婉清不会无缘无故熄灯,除非……
他迅速拐进旁边的小巷,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安全屋的门关着,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或车。但二楼的黑暗,像一只无声的眼睛,注视着他。
陈朔摸了摸怀里的枪,深吸一口气,走向后门。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他听到了里面轻微的声响——不是苏婉清的脚步声。
门开了。
黑暗中,一个人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煤油灯的光从书房门缝里透出来,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不是苏婉清。
陈朔的手按在枪上,慢慢走进屋里。
“陈先生,不必紧张。”那人开口了,声音很年轻,带着一丝疲惫,“苏小姐在楼上,很安全。我是……顾颉刚先生派来的。”
灯光亮起。
陈朔看清了那人的脸——二十七八岁,清瘦,戴着眼镜,左脸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他的衣服上沾着泥污,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
“你是谁?”
“墨痕。”年轻人说,“或者说,我的代号是墨痕。”
陈朔的手僵住了。墨痕,那个失踪的地下党员,藤田帮忙寻找的人,沈清河电报里说已经被捕的人——现在坐在他的安全屋里。
“你不是被捕了吗?”
“差一点。”墨痕苦笑,“上海站确实暴露了,我也确实被抓了。但在押送途中,有人帮我逃了出来。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只说了一句话:去金陵找辰砂。”
辰砂。陈朔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代号了。
“帮你的人,长什么样?”
“没看清,他蒙着脸。”墨痕说,“但他给了我两样东西:一张来金陵的火车票,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陈朔。
陈朔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日本军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上海外滩,背景是汇丰银行大楼。男人的脸很清晰,陈朔认识他——影佐祯昭。
照片背面用日文写着一行小字:南京,1939,秋。
“这是什么意思?”陈朔问。
“我也不知道。”墨痕摇头,“但帮我逃走的人说,这张照片能救很多人的命,也能要很多人的命。他让我一定要交到辰砂手里。”
陈朔盯着照片。1939年秋,正是影佐从上海调到南京,组建“对华特别战略课”的时间。这张照片拍摄于上海,说明影佐在调任前,在上海有过什么特殊活动。
什么样的活动,需要拍照留念,又成为把柄?
“苏婉清呢?”陈朔收起照片。
“在楼上整理东西。”墨痕说,“我来的时候,她正要出门找你,我说服她留下等你。陈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上海回不去了,金陵……”
“先住下。”陈朔说,“但这里不能久留。明天一早,你跟顾文渊一起离开金陵,去苏州。”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苏婉清下来了,看到陈朔安全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他都跟你说了?”她问。
陈朔点点头:“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墨痕的出现,那张照片,藤田被捕,码头栽赃……所有这些事,可能都连在一起。”
“怎么连?”
陈朔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远处,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1939年秋,影佐在上海。1939年冬,影佐在南京组建特别战略课。1940年除夕,影佐手下最得力的藤田因“通敌”被捕,而通敌的对象,是一个掌握着影佐秘密照片的地下党员。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影佐的局。
而下棋的人,不是鹈饲,不是周明远,也不是他陈朔。
是那个帮墨痕逃走的神秘人,是那个拍下照片的人,是那个在暗处观察一切,等待时机的人。
“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所有盟友和敌人。”陈朔转过身,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有人比我们下手更早,布局更深。而我们现在,可能都成了他的棋子。”
窗外,子时的钟声敲响了。
1940年的春节,在暗流涌动中,悄然来临。
(本章完)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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