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除夕暗战(1/2)

午时的钟声在金陵城上空回荡,却驱不散此刻凝结在颐和路安全屋里的沉重空气。

林墨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额头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这个年轻的画家从未经历过如此剧烈的冲击——亲眼目睹一个日本军官在学者家门口被宪兵带走,而那位德高望重的顾颉刚先生当场晕厥。

“慢慢说。”陈朔扶林墨坐下,递过一杯温水,“藤田是在顾先生家门口被抓的?你亲眼所见?”

林墨猛灌了几口水,强迫自己镇定:“是……我早上陪顾先生回家,他昨天托藤田打听失踪学生的事,约好今天上午给回话。我们刚到家门口,藤田也正好到,还没说两句话,两辆黑色轿车就冲过来……”

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那一幕:藤田惊讶地转身,宪兵队长递上一纸文件,藤田的脸色从困惑到震惊再到苍白。顾颉刚上前理论,宪兵粗暴地将他推开,老人踉跄后退撞在门柱上,然后软软倒下。

“他们用的什么罪名?”陈朔的声音异常冷静。

“‘涉嫌泄露军机,通敌叛国’。”林墨睁开眼睛,“那个宪兵队长说的。他们说藤田利用职务之便,为中国人刺探军事部署情报。”

“军事部署?”苏婉清倒吸一口凉气,“藤田一个心理学专家,怎么接触到军事部署?”

陈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除非……他要找的那个学生,‘墨痕’,涉及到什么军事秘密。或者,有人故意栽赃。”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密集的鞭炮声。除夕正午,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时刻,却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

“林墨,你先去医院守着顾先生。”陈朔转过身,“但不要暴露身份,就说你是画会晚辈,听闻先生晕倒前来探望。注意观察周围,看有没有可疑的人也在医院。”

“好,我这就去。”林墨起身,又犹豫了一下,“陈先生,藤田他……会不会有事?”

陈朔沉默片刻:“他是日本人,又是军官,至少性命无虞。但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的要深。”

林墨离开后,陈朔立刻展开一张白纸,开始梳理眼前错综复杂的局面。

第一,藤田被捕。 罪名是通敌,起因是帮顾颉刚找学生。这意味着两件事:要么“墨痕”确实掌握了重要军事情报,要么有人要借机整藤田——或者两者皆有。

第二,码头禁书案。 鹈饲查获五百册《抗战文选》,老赵两个手下被抓。鹈饲一定会顺藤摸瓜,而周明远首当其冲。

第三,顾文渊示警。 三次扶眼镜,最高级别危险信号。书店可能已被重点监控,或者他得到了什么致命情报。

第四,周明远的名单。 明天就要交给影佐,而码头案发后,影佐对名单的期待和压力都会加倍。

“我们需要分头行动。”陈朔抬起头,“婉清,你马上去找顾文渊,但不能直接去书店。用第二套联络方式——去他常去的裁缝铺,说要改一件衣服,留下暗号约他在老地方见面。”

“现在?外面可能都是眼线。”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按正常节奏行动。”陈朔说,“一个商人除夕前改衣服,合情合理。你见到他后,弄清楚三件事:第一,书店现在什么状况;第二,他为什么发最高警报;第三,他知不知道码头的事。”

苏婉清点头,迅速换了件朴素的棉袍,提上一个小包袱出了门。

陈朔独自留在屋里,开始破译一份刚刚送到的密电——不是来自延安,而是来自上海沈清河。自从离开申城后,这是沈清河第一次主动联系。

电文很短,但内容惊心:

墨痕被捕,沪站暴露,敌特渗透至高层。勿再联系,自行隐蔽。珍重。

陈朔的手指微微颤抖。墨痕被捕,沪站暴露,高层有内奸。这意味着上海的地下网络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而“墨痕”正是从上海来金陵的交通员。

藤田帮忙找的,是一个已经被捕的地下党员。而藤田因此被指控“通敌”。

这绝不是巧合。

陈朔烧掉电文,灰烬在火盆里蜷缩成黑色的蝴蝶。他必须重新评估整个局势——如果上海的内奸已经渗透到高层,那么金陵的网络也可能不安全。藤田被捕,可能只是敌人更大规模清洗的开始。

窗外传来孩子的欢笑声,几个穿着新衣的孩童在街边放鞭炮。红色的碎纸在寒风中飘散,像血色的雪花。

陈朔闭上眼睛,开始推演。

假设一: 藤田是清白的,纯粹因为帮顾颉刚而卷入。那么敌人为什么要抓他?可能是因为他在“文化引导”问题上与影佐理念不合,有人借机清除异己。

假设二: 藤田确实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无意中发现了内奸的存在,所以被灭口——或者至少被控制起来。

假设三: 这是一个局,针对的不只是藤田,还有通过藤田可能牵连到的所有人:顾颉刚、顾文渊、周明远……甚至是他陈朔。

无论哪种假设,藤田被捕都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会扩散到每个角落。

申时初(下午三点),苏婉清回来了,脸色凝重。

“见到顾文渊了。”她压低声音,“书店确实被监视了,对面茶馆二楼有两个人,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顾文渊是从后门溜出来的,我们在裁缝铺的密室见的。”

“他说了什么?”

“三件事。”苏婉清竖起手指,“第一,今天上午书店来了两个‘顾客’,问了很多敏感问题,还试图翻阅顾客登记簿。顾文渊怀疑他们是鹈饲的人,但伪装成普通读者。”

“第二呢?”

“第二,他收到一份匿名警告。”苏婉清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速离。字迹潦草,是用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贴的。

“什么时候收到的?”

“今天早上,夹在送来的报纸里。”苏婉清说,“顾文渊查了送报人,是个生面孔,说原来的老李生病了,他是临时顶替的。”

陈朔接过纸条,对着灯光仔细看。纸张普通,墨迹普通,剪贴的手法也很普通。但“速离”这两个字,在此时此刻,重若千钧。

“第三件事?”

“第三,码头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苏婉清说,“被抓的两个工友里,有一个的妹妹在文渊阁隔壁的杂货店打工。消息是杂货店老板娘告诉顾文渊的。他还说,周明远中午派人来过,也是问码头的事。”

陈朔把纸条放在桌上,手指在“速离”两个字上轻轻划过。

“你怎么看?”他问。

“顾文渊可能真的暴露了。”苏婉清说,“鹈饲查书店,匿名警告,码头案发……这些事接踵而来,不像巧合。”

“但如果是真暴露,来的就不是匿名警告,而是宪兵队了。”陈朔沉思,“这张纸条,更像是在提醒——有人知道顾文渊有危险,但又不愿或不能直接出面救他。”

“会是谁?”

陈朔没有回答。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金陵地方志》,翻开夹着一页纸——那是他手绘的金陵关系网络图。顾文渊处在中心位置,连接着文化界、商界、工人、学生……

“藤田。”陈朔忽然说。

“什么?”

“警告可能是藤田发的。”陈朔转过身,眼睛发亮,“藤田被捕前,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可能保不住,所以在最后时刻,给他认为需要保护的人发警告。”

“但他怎么知道顾文渊……”

“别忘了,藤田最近频繁接触文化界。”陈朔回到桌前,“他做民间文化研究,顾文渊是他的重要信息提供者。以藤田的心理学专业素养,他很可能早就看出顾文渊不仅仅是书店老板。但他没有举报,反而在危险时警告——这说明什么?”

苏婉清明白了:“藤田内心是同情我们的?”

“至少,他不愿意看到文化被彻底摧毁。”陈朔说,“一个真正的学者,对知识和文化的珍视,有时会超越政治立场。”

这个发现让房间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但问题依然存在:顾文渊该怎么办?书店还开不开?网络还要不要维持?

“让顾文渊暂时离开金陵。”陈朔做出决定,“但不是现在,是明天。除夕夜全城戒严,现在走反而引人注目。明天大年初一,拜年的人流多,他混在其中出城,不容易被发现。”

“去哪里?”

“苏州。”陈朔说,“我们在苏州有联络点,顾文渊可以去那里避一段时间。书店不能关,关了等于承认有问题。可以让店员照常营业,就说老板回老家过年了,初十才回来。”

“那网络怎么办?”

“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陈朔铺开那张网络图,“顾文渊离开期间,网络需要一个新的中枢。这个人必须熟悉所有节点,但又不能太显眼。”

苏婉清看着陈朔,忽然明白了:“林墨?”

“对。”陈朔点头,“林墨年轻,是画家,社会关系相对单纯。他负责青年画会,本来就和各个节点有接触。更重要的是,敌人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二十多岁的艺术家。”

“但他太年轻了,经验不足……”

“所以需要你帮他。”陈朔看着苏婉清,“顾文渊走后,你以‘表姐’的身份,帮林墨打理画会的事务。这样既能指导他,又不会暴露你们的关系。”

苏婉清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头:“我明白。”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是有节奏的三轻两重。

是周明远的暗号。

陈朔示意苏婉清留在楼上,自己下楼开门。门外不是周明远本人,而是他手下的一个年轻人,穿着邮差的制服,推着一辆自行车。

“张先生,有您的挂号信。”年轻人递过一个信封,眼神里藏着紧张。

陈朔接过,签了字。年轻人迅速骑车离开,消失在街角。

回到屋里,陈朔拆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戏票——天蟾舞台今晚的京剧《龙凤呈祥》,座位是二楼三排六座。戏票背面用铅笔写了一个时间:戌时三刻(晚上八点)。

周明远要在戏院见他。

“太冒险了。”苏婉清看了戏票后说,“今晚戏院人一定很多,眼线也多。而且你刚见过周明远,频繁接触容易暴露。”

“但他一定有非见不可的理由。”陈朔把戏票收好,“可能是名单的事,也可能是码头的事。我必须去。”

“那我跟你一起。”

“不,你留在家里。”陈朔摇头,“如果这是陷阱,至少我们不会全陷进去。而且你需要准备顾文渊撤离的事,联系苏州方面,安排路线和接应。”

酉时(下午五点),天色开始暗了。

金陵城各处响起了密集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年夜饭的香气。家家户户点亮了灯笼,温暖的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陈朔换了身更体面的衣裳,深紫色绸面长衫,外罩黑色呢子大衣,头戴礼帽,手持文明棍——完全是一副富裕商人的模样。他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怀表、钱包、手帕、一盒香烟,还有藏在怀里的微型手枪。

“小心。”苏婉清站在门口,只说了一句。

陈朔点点头,推门走入暮色中。

街上比白天更热闹了。提着年货匆匆回家的行人,在门口贴春联的孩子,从窗户里飘出的饭菜香味……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看似祥和的除夕夜景。

但陈朔的眼睛始终在观察:那个在街角卖糖葫芦的小贩,眼神总往行人身上瞟;那个在茶馆二楼窗口抽烟的男人,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下午;那辆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引擎一直没熄火。

天蟾舞台在夫子庙附近,是金陵最大的戏院之一。除夕夜的《龙凤呈祥》是传统剧目,票早就售罄。陈朔到时,戏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检票的伙计忙得满头大汗。

二楼三排六座,是个好位置——视野开阔,又不太显眼。陈朔坐下时,左右都还没有人。他摘下礼帽放在膝上,看似随意地扫视全场。

戏院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嗑瓜子的、聊天的、招呼朋友的……空气里混合着脂粉、烟草和汗水的味道。台上的锣鼓已经敲响,演员在后台准备。

戌时正(晚上七点),戏开演了。

《龙凤呈祥》讲的是刘备过江招亲的故事,喜庆热闹,很适合除夕夜。台下观众看得津津有味,喝彩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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