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门楼子立誓(1/2)
午夜的前门楼子像一头趴着的黑兽,风从箭孔里穿过,发出的鬼嚎。我蹲在兽脊背后面,把衣领竖得老高——不是怕冷,是怕那股子血腥味顺着脖子灌进胃里。下面正对的哈德门大街,刚被清道夫冲过,水迹里漂着几点暗红,没人知道那是谁的血。民国二十四年,北平每天都在死人,可今晚,我不想当其中的一个。
燕子,再不下来,我可要开枪了。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割玻璃。我眯眼一扫,楼子阴影里一点火星忽明忽暗——顾同秋,直隶站站长,老烟枪,也是老狐狸。他敢一个人来,说明早把四周的岗哨清干净;他敢直呼我外号,说明手里攥着我的命门。我吐掉嘴里的草根,轻轻一跃,瓦片没响,人已经落在他面前半丈远。月光斜照,我清楚地看见他嘴角那粒得意的抽动。
顾同秋没有废话,把一张照片递到我眼皮底下。照片里一盏汽灯惨白,照出木栅栏后面的人——快枪老六,我拜把子兄弟,五年前在热河战场为了掩护我过一次,如今却胡子拉碴、眼眶乌青地缩在墙角。我胸口像被锤了一下,耳膜嗡嗡。老六旁边还摆着一份《庸报》,日期是昨天,说明人还活着,也说明有人想让我知道他活着。
东交民巷,花旗银行后院,后天凌晨云阳丸启航。九龙宝剑在船上。顾同秋语调平稳,像在念一张菜单,日本人要把剑运去东京,献给天皇。上面要你把剑拿回来,顺便把老六带回来。他故意顿了顿,补了一句,只能成功,不能成仁。因为你要是折了,老六就得在海军情报部到连亲妈都认不出。
我捏着照片,指节发白。顾同秋掏出另一件东西——一张通行证,紫油墨还没干透,印着云阳丸临时监装员。他晃了晃,又收回去:干完活,船上给你留一条生路;干砸了,这条船就是你的棺材。说完转身要走。我伸手去抓他肩膀,指尖刚碰到呢料,他像背后长眼,反手一肘撞我胸口。我退半步,化掉劲力,却听见他压低嗓音补了一句:小心白无常,她也在船上。
白无常——三年前在天津卫听过这名字:北洋残党出身,如今给日本人当顾问,枪法准到能打灭香头,偏偏总穿一身白西装,夜里也戴墨镜。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心里骂娘:这趟水比他娘的渤海还深。可我没有退路,老六的命和九龙剑被捆在一起,像两根绳子勒住我脖子,我只能往前蹦。
顾同秋的车灯消失在街角,我翻出楼子,顺着马道一口气滑到城墙根。刚落地,一股香风扑面而来——柳红胭,刀马旦,也是我的老相好。她一身男装,礼帽低压,帽檐下那双吊梢眼带着水汽。李三,听说你要去送死?她问得轻描淡写,却把手里的包袱塞给我。打开一看,是一套熨得板正的洋行制服、一柄薄如柳叶的匕首,还有——一枚燕子飞镖。那是我的独门标记,江湖上人人皆知燕子过处,必有此镖。我抬眼瞧她,她别过脸:别误会,戏院老板让我给你带行头,省得你死在外头,砸我们班子招牌。
我笑着把飞镖别进帽檐,贴近她耳朵:要是回不来,就把我名字从戏牌上抹了,省得占地方。柳红胭猛地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敢死,我就敢改戏,唱《哭五更》给你烧七夜纸。女人嘴硬心软,我懂。她松开手,转身走得潇洒,我却看见她肩膀在月光下轻轻颤。那一刻,我心里像被塞进一把滚烫的沙子,灼得慌。
回到藏身的老酱园子,我点亮煤油灯,把照片凑到火边又烤又看。照片背面慢慢浮出五个字——谨防白无常,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像是女子用眉笔写的。我心头一凛:有人提前给我示警,而且这人就在顾同秋眼皮底下。谁这么大胆?又图什么?我把照片翻过来,老六的眼睛在灯火里直勾勾望着我,像在说:三儿,哥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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