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想离开(2/2)
战争后遗症……创伤性应激障碍……
每一份喧嚣的热闹,每一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每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带着倒刺的冰冷钢针,狠狠地扎向她心中那片被刻意冰封、却依旧布满蛛网般裂痕的记忆之地。每一次刺痛,都让那冰封下的痛苦与恐惧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她像一个来自异域的幽灵,一个误入生者狂欢盛宴的亡魂,周身散发着与这浓烈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近乎实质化的冰冷与疏离。汹涌的人潮本能地在她身边分开一道无形的缝隙,无人敢于靠近。并非她刻意释放威压或杀气,而是那沉寂内敛却无处不在的剑意锋芒,那如同归墟深处带来的、浸透骨髓的寒意,已如同她的第二层皮肤,让敏感的普通人本能地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畏惧与不适,仿佛靠近她就会被冻结。
李玄风不时掀开车厢侧面的小帘,回头望向她,眼中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齐思瞒在人群中兴奋地转了一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串裹着厚厚糖壳、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兴冲冲地跑回来想递给影寒一串,却在靠近她三步之内时,被那无形的冰冷气场冻得一个激灵,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
他看了看手里诱人的糖葫芦,又看了看斗篷下影寒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轮廓,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狠狠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爆开,却似乎也驱不散心头的沉重。他默默地放慢了脚步,不再刻意喧闹,只是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隔着几步的距离,陪在她身边走着。
影寒几次想调整情绪融入这种热闹的环境里,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尤其是看到齐思瞒凑着笑脸过来的时候,影寒其实心中是开心的,但转瞬间好像又看到了齐思瞒凄惨微死的模样,万般开心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采买年货的过程,对李玄风和云姝等人是充满新奇的享受,对影寒而言,却更像是一场漫长而冰冷的、置身事外的残酷旁观。
第一站是城中最负盛名的“瑞祥斋”文玩铺子。这里是天符门采购对联、福字、窗花等节庆装饰的主要目标。铺子里墨香浓郁,墙上挂满了各种尺寸、各种字体的春联样品,红底洒金,笔走龙蛇,内容无不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门迎百福福星照,户纳千祥祥云腾”之类的吉祥话。
货架上则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窗花剪纸,有象征富贵的牡丹凤凰,有寓意长寿的松鹤延年,还有驱邪镇宅的钟馗门神,无不精巧绝伦,透着民间艺人的匠心。
李玄风仔细地挑选着。他拿起一副笔力雄浑、透着金石之气的对联,对着光仔细看着洒金的质地和墨色的饱满度,温声询问着掌柜纸张的韧性和是否褪色。他挑选的窗花也格外用心,不仅看图案是否精美,还仔细检查着剪纸的线条是否流畅连贯,寓意是否足够吉祥。云姝坐在轮椅上,由明石推着,好奇地凑近那些色彩鲜艳的剪纸,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一点距离,描摹着上面展翅欲飞的仙鹤轮廓,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欣赏和赞叹。
齐思瞒则对墙上挂着的一柄造型古朴、剑鞘上镶嵌着几块劣质玉石的装饰性镇宅宝剑产生了兴趣,拿在手里掂量着,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两下,对着掌柜吹嘘:“老板,这剑不行啊,轻飘飘的,跟我家…咳,跟我以前用过的一把比起来,差远了!”惹得掌柜哭笑不得。
影寒站在铺子门口,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鲜艳的红纸,扫过李玄风专注温和的侧脸,扫过云姝触碰窗花时指尖流露出的新奇与欢喜。
那些象征着吉祥与团圆的图案,在她眼中却扭曲成了圣光炮火下燃烧的建筑残骸。李玄风挑选纸张时认真的样子,让她想起在锈带工业区,他用精血在虚空中艰难勾勒符箓时的决绝…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她几乎想要立刻转身离开这充满虚假祥和的地方。
接着是“百味坊”干货铺。这里简直是香气的海洋!堆积如山的干蘑菇散发着山野的清香,饱满圆润的桂圆红枣透着甜蜜,各种坚果炒货在巨大的铁锅里被沙石炒得噼啪作响,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空气中还混合着腊肉、腊肠、火腿那经过时间沉淀的浓郁咸香。李玄风在掌柜的推荐下,仔细挑选着品相最好的香菇、木耳、品质上乘的谷米,还有给云姝准备的、易于消耗的藕粉和甜杏仁,在接过来给自己准备吃的东西的时候,云姝的眸子看着李玄风闪烁了几下,诧异的“诶”了一声,然后抱着这几样东西包的更紧了一些。
天符门里跟着来的小师弟则是进进出出的,将一行人采购的东西搬进了马车里。
齐思瞒早就被炒货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挤在炒锅边,眼巴巴地看着伙计挥舞着巨大的铲子。刚出锅还烫手的糖炒栗子被他迫不及待地买了半袋,也顾不上烫,一边嘶嘶哈哈地吹气,一边灵活地剥开棕红的壳,露出金黄油亮的栗仁,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嘟囔:“唔…香!甜!糯!就是这个味儿!影寒,真不来点?趁热才好吃!”他献宝似的将一颗剥好的、冒着热气的栗子递向影寒的方向。
影寒站在铺子外稍远的街边,隔着攒动的人头,看着齐思瞒被烫得龇牙咧嘴却又满足无比的样子。那香甜温暖的气息飘来,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涌,仿佛闻到了沼泽死域那被“天堂之杖”高温熔融后又冷却的、混杂着尸骸焦臭的泥土气息。她微微侧过身,避开了那香甜的诱惑,也避开了齐思瞒带着期待的目光。
然后是最热闹的“锦绣街”布庄和杂货市集。这里是色彩和喧嚣的。布庄里,各色鲜艳的绸缎、柔软的棉布、厚实的呢料堆积如山,妇人们围着布匹热烈地讨论着花色、质地,为家人裁剪新衣。
杂货摊子上更是包罗万象:造型憨态可掬的泥塑娃娃、色彩斑斓的鸡毛毽子、旋转起来嗡嗡作响的空竹、用彩纸和竹篾扎成的精美灯笼…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李玄风为云姝挑选了几块触感极其柔软、颜色粉嫩温暖的细棉布,准备让门内女弟子为她缝制新年的贴身衣物。他还细心地选了几支颜色鲜艳、用绒布和绸缎做成的头花,想着云姝戴上一定好看。云姝坐在轮椅上,被一个卖泥娃娃的摊子吸引。
那些娃娃胖乎乎的脸蛋,喜庆的笑容,让她爱不释手。李玄风笑着为她买下了一个抱着鲤鱼、寓意“年年有余”的胖娃娃。
这一路,李玄风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了云姝的身上。
齐思瞒则一头扎进了卖烟花爆竹的摊子。他对那些能喷出数丈高火舌的“火龙吐珠”和能炸出漫天彩色纸屑的“大地红”鞭炮格外感兴趣,蹲在那里和摊主讨价还价,唾沫横飞,最后心满意足地抱了一堆回来,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兴奋笑容:“嘿嘿,等回了宗门,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火树银花’!保管比那些灵光符箓炸起来带劲!”
影寒依旧游离在外。她站在一家布庄的斜对面,目光无意间扫过布庄门口悬挂着的一串串作为装饰的剑穗。其中有一个,颜色是罕见的冰蓝色,用极细的冰蚕丝编织成繁复的平安结样式,长长的流苏如同凝结的寒霜,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微光。
那抹清冷的蓝色,如同归墟深处的幽光,瞬间攫住了她的视线。她冰冷的目光在那剑穗上停留了足足三息,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轻轻荡开。覆盖在冰铠下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而,当布庄里传来一阵妇人因为抢到心仪布料而爆发出的响亮笑声时,那丝涟漪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冻结。她猛地移开目光,仿佛被那笑声烫到一般,裹紧了斗篷,转身融入了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阴影里,留下那冰蓝色的剑穗在风中微微晃动。
一直默默关注着影寒的齐思瞒自然也看到了,在把鞭炮放好以后便是将那剑穗买了下来,追着影寒而去,离去前则是跟李玄风打了个招呼,半个小时后在街口汇合,有马车在,齐思瞒倒是不担心会找不到他们。
最后,满载着年货的马车,带着一身人间烟火气,回到了笼罩在归墟寂寥气息边缘的天符门。
然而,宗门之内,此刻已彻底改换了天地。那些古朴厚重的青石建筑、飞檐翘角的亭台楼阁,被精心采购的年货妆点得焕然一新,处处洋溢着驱散寒冬、迎接新春的蓬勃喜气。
朱红洒金的春联,笔力遒劲,墨香犹存,贴满了每一道厚重的门扉。
硕大的、倒写的“福”字,如同饱满的果实,悬垂在门楣正中,寓意“福到”。长长的回廊下,挂满了一盏盏形态各异的大红灯笼,有传统的宫灯、圆润的纱灯、还有精巧的走马灯,在暮色渐合的傍晚次第点亮,晕染开一片片温暖柔和的光晕,将归墟边缘惯有的灰暗与寒意驱散。
每一扇纸窗上,都贴上了巧手剪出的窗花,灵禽瑞兽、梅兰竹菊、福禄寿喜…在灯光的映照下,在窗纸上投下灵动吉祥的剪影。最引人注目的是悬于主殿“天衍殿”前那巨大的、由清虚真人亲自挥毫泼墨、以灵符秘法融入元炁绘制的“春”字!那字足有丈余高,笔走龙蛇,气势磅礴,通体流转着温润而磅礴的青色灵光,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符咒,散发着驱邪避秽、祈愿新生的祥和道韵,是整个宗门喜庆氛围的核心与灵魂。
除夕之夜,天符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沸时刻。巨大的宗门广场——问道坪,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十张铺着红布的厚重长桌呈环形排开,上面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珍馐美味:灵谷蒸出的米饭晶莹剔透、粒粒饱满;用特殊手法烹饪、灵气四溢的灵兽肉色泽诱人;取自灵田、鲜嫩欲滴的各色灵蔬青翠欲滴;还有宗门秘法酿制、散发着馥郁果香与灵气波动的琥珀色灵酒…琳琅满目,令人食欲大动。
广场中央,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周围兴奋的脸庞。数百名天符门弟子齐聚一堂,无论平日里是内门精英还是外门杂役,无论修为是筑基有成还是引气未入,此刻都放下了所有的身份与功课,脸上洋溢着最真挚、最放松的灿烂笑容。欢声笑语如同沸腾的海洋,席卷了整个问道坪。
清虚真人端坐于主位高台之上,素来清癯的脸上带着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温煦笑意,银白的须发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手持一盏温润的玉杯,里面是琥珀色的灵酒,缓缓起身,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弟子耳中:“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旧岁多艰,幸得祖师庇佑,门人同心,共度劫波。今夕良辰,共饮此杯,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山河无恙,宗门昌隆,诸君道途精进!”语毕,举杯邀饮。
数百弟子齐齐起身,高举酒杯,齐声应和:“祈愿风调雨顺,山河无恙,宗门昌隆!”声浪直冲云霄,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玄诚道人等几位长老也难得地放下了平日的威严,端着酒杯走下高台,与相熟的弟子们谈笑风生,甚至被几个胆大的年轻弟子拉着灌了几杯酒,脸上也泛起了红光,虽然天符门内几乎还是古时候的布置,但现代的思想,早已经在一次次下山里被带回来了门内,再加上现在弟子质量和天地灵力的亏欠,几乎门内弟子隔几十年就会换一批,除了清虚真人外,其他长老们也不过是多活个百年左右的时光而已,因此天符门也早就没了曾经那种上尊下卑的思想,门内上下平时都是打成一片的……
广场中央,由精壮弟子组成的舞龙舞狮队正卖力地表演着。金红相间的巨龙在十数根长竿的操控下蜿蜒翻腾,时而“金龙探海”,时而“二龙戏珠”,威猛灵动;威武的雄狮则在绣球的逗引下,腾挪跳跃,眨眼搔耳,憨态可掬又威风凛凛。
震天的锣鼓声、围观弟子们一波高过一波的喝彩声、叫好声,将气氛推向了最高潮。当压轴的、由符箓院弟子精心改良、融入了低阶火系与光系符文的“灵光烟花”被点燃时,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不再是凡俗烟花的短暂火光,而是一道道、一簇簇由纯粹灵光构成的、形态各异的绚丽图案——绽放的灵莲、翱翔的仙鹤、游动的锦鲤…它们拖着长长的、梦幻般的光尾,在深邃的夜空中久久停留、缓缓变幻,将整个天符门映照得如同仙境,引得广场上惊呼赞叹声不绝于耳。
看到这些,齐思瞒默默的收回惊掉的下巴,把自己买回来的烟花爆竹扔进了下水沟里……什么啊……玩不起……
云姝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被安排在李玄风身边靠近篝火的位置。她裹着厚厚的雪狐裘,小脸被跳跃的篝火和漫天绚烂的灵光照映得红彤彤的,清澈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惊奇和无边的快乐,此刻的云姝在李玄风的身边,不知不觉间再也没了那种大女人的样子。
她看着夜空中那久久不散的灵光锦鲤,小嘴微张,发出“哇”的惊叹;看到舞狮做出高难度的“狮子滚绣球”,忍不住跟着人群拍起手,发出清脆的笑声。李玄风细心地为她夹菜,将炖得软烂的灵兽肉和温热的灵谷粥吹凉,送到她嘴边,温声给她讲解着舞狮动作的寓意和烟花的符箓原理。
看着云姝脸上那失而复得的、如同孩童般纯净的快乐,李玄风眼中满是欣慰与满足,仿佛自己失去的修为,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齐思瞒则是在影寒身边稍高的位置,看得目不暇接,大呼小叫:“好!这招‘神龙摆尾’够劲道!下盘稳得很!”“嚯!这烟花!把‘流火符’和‘凝光符’结合得妙啊!清虚老头…咳,真人这思路可以!”“哎,影寒,你看那个负责舞狮尾的小胖子,蹦跶得那叫一个欢实,抢绣球时那眼神,跟你当年抢最后一块零食时一模一样!”他努力地用过去的回忆和眼前的欢乐来试图撬动影寒冰封的心防。
影寒坐在稍偏一隅、靠近广场边缘阴影的长桌旁。她脱下了斗篷,只穿着那身深蓝棉袄,冰铠隐于衣下,但那沉寂内敛的冰冷剑意和归墟带来的寒意,依旧让她周围形成了一圈无形的“安静区”,热闹的声浪似乎在这里自动减弱了几分。
她面前摆放着和其他人一样精美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几乎未动一筷。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广场上唯一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数百张年轻、充满活力、洋溢着毫无保留的幸福与希望的笑脸,在篝火与灵光下闪闪发光;
清虚真人慈和而欣慰的目光,如同温暖的阳光,平等地洒落在每一个弟子身上;
李玄风细心照顾着云姝,那空乏的丹田并未剥夺他此刻眼中流露出的、平凡却无比真实的满足感;
云姝眼中那失而复得的、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快乐,如同最珍贵的宝石;
夜空中那绚烂梦幻、久久不散的灵光烟花,将黑夜渲染成瑰丽的画卷…
这温暖、祥和、生机勃勃、充满了人间至味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得…虚幻。美好得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尖锐的刺痛!
这美好,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丽宫殿!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脑海中无法控制地闪过:
竞技场崩塌时,那些上一秒还在谈笑、下一秒就在圣光中化为飞灰的、同样年轻而鲜活的笑脸;
老雷叼着烟卷,猛打方向盘撞开障碍,装甲车在枪林弹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那混杂着恐惧、疯狂与决绝的眼神;
苏幼熙在冰封炼狱中,肋下冰膜破碎,鲜血染红衣襟,却依旧用冰冷的目光回望,示意他们快走的最后一眼;
更清晰地感受到手中古剑那冰冷剑柄传来的、如同心跳般的微弱搏动——陈有哀刚刚融合完剑胎,却因为自己再度陷入沉睡,自己以前可是一直觉得他不老实的,但他却为了自己不惜以死相搏。
这祥和之下,是巨大的阴影!是随时可能倾覆的危巢!如同这夜空中美丽却终究会消散的灵光烟花,经不起任何风雨的侵袭!而她自己,她体内的异能,就是这巨大阴影投射下最醒目、最致命的靶心!是吸引毁灭风暴的漩涡核心!
留在这里,留在这些温暖、信任她的笑脸中间…当教廷的阴影再次因她、因具临异能而笼罩时,眼前这数百张洋溢着希望的笑脸,会不会像老雷、像苏幼熙、像无数倒在逃亡路上的无关者一样…瞬间被撕碎、被抹除?
李玄风已经为她付出了道途断绝的惨痛代价…难道还要让整个天符门,让这些将她视作同门、给予她无私庇护和真诚温暖的人们…也因为她而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清虚真人祥和的笑容化为悲愤?让云姝姐眼中纯净的快乐再次被恐惧取代?
一个清晰、冰冷、带着决绝意味的念头,如同归墟深处最凛冽的罡风,呼啸着席卷了她心中所有短暂的动摇和微弱的暖意,瞬间将其冻结成更坚硬的寒冰:
离开!必须立刻离开!远远地、彻底地离开!
回到只有永恒的寒风与寂灭的空旷深处!哪里都好,只要那里没有温暖,没有牵挂,没有欢笑,也没有…因她而起的毁灭!没有需要她守护、又因她而失去的撕心裂肺之痛!
她不要成为点燃这祥和画卷、焚毁一切美好的火星!她再也不要目睹任何亲近之人在她面前倒下!她脆弱的灵魂,已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一份名为连累的重负!
在震天的欢呼声浪与漫天灵光烟花的映照下,影寒缓缓地、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她的动作很轻,如同寒冰消融时剥离的一角,并未引起周围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的注意。只有一直将部分心神系于她身的李玄风和陪在她身边的齐思瞒,瞬间察觉,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李玄风眼中的欣慰与满足瞬间被了然和深沉的无奈取代,那无奈中又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痛楚。齐思瞒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住她,想用最擅长的插科打诨留下她,但看着斗篷下影寒那决绝冰冷的侧影,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无声叹息。
影寒的目光,如同最后的告别,极其缓慢地掠过广场上欢腾鼎沸的人群,掠过篝火旁李玄风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掠过云姝姐仰头望着烟花、充满纯粹惊叹与快乐的笑颜,最后,定格在广场之外、那片被漫天绚烂灵光映照不到的、翻涌着灰白色雾气的深沉黑暗——
那里,只有永恒的寒风呼啸,只有亘古的寂寥低吟。
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的…安心与归宿感。
她对着李玄风和齐思瞒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但那动作本身,已是最沉重的告别与托付。然后,她转过身,深蓝色的身影如同滴入浓墨的清水,瞬间被广场边缘的阴影吞没。
她迈开脚步,不再迟疑,一步一步,坚定地、无声地离开了这片温暖喧闹、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光明之地,重新走向寂照轩那片吞噬一切光与声、只有永恒寂灭的灰白雾气。
身后震天的欢呼、激昂的锣鼓、绚烂的烟花,都成了衬托她孤寂决绝背影的、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最终被归墟入口呼啸的寒风彻底撕碎、吞没。
春节的寒风,凛冽刺骨,却带着人世间无法给予她的纯粹与安全。至少,现在她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有自己内心那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冰原。不必担心连累,不必恐惧失去,因为…那里本就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