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个人(1/2)
“咕噜噜……”
沉闷的吞咽声在寂静的楼顶格外清晰。齐思瞒仿佛要将那罐冰冷的啤酒连同自己翻涌而上的苦涩回忆一并灌入腹中。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却不是畅快,而是更深的灼烧感,灼烧着那些被他深埋心底、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他猛地将空罐捏瘪,随手丢在脚边,金属罐身在水泥地上弹跳着,发出空洞的回响。酒精开始麻痹他精密的传感器,干扰着大脑的冷静判断,却意外地撬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让压抑了数十年的痛苦洪流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城市守护者……”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嘲,打破了夜的宁静:“是最自私的,也是最可悲的。”
他抬起头,望向被城市光污染模糊的星空,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将他人生彻底撕裂的血色之夜。
“想守护的守护不到……”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血沫:“能保护的却只能抛弃……”他握紧了拳头,金属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在对抗着记忆中那无法抗拒的绝望。“看似站的位置极高,掌握了一个城市的灭亡,呼风唤雨,被万人敬仰……但实际上……愈要保护……却愈加失去……我在天道组织里的那段日子,看到的最多的,就是身边朋友的离世……莫名其妙……没有理由……只是因为他们……因为我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纵然我们没有错……”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影寒,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自厌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我们只是一个连自己最了解的朋友,最亲的家人,最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能的废物!没有任何的价值!却还是想要苟延残喘的活着,哪怕是活的像一条狗……我还好,至少还有一个城市守护者的身份可以用,而在志阳市山那边的平山市……还有我的一个朋友在,她叫云姝……可她……已经十几年没有正正经经的见过太阳了……”
这沉重的自白,如同重锤砸在影寒的心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齐思瞒话语里那撕裂般的痛楚,那并非矫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岁月发酵得愈发浓烈的煎熬。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所以你……”影寒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将他从痛苦的深渊边缘拉回:“是因为这个,才会选择让那副铠甲……彻底覆盖自己的面容的吗?”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捕捉着他眼中闪过的每一丝情绪:“这和你之前说的那些‘保护家人’的理由,听起来……不太一样。”
齐思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影寒的敏锐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精心构筑的防御,直指那最不堪、最不愿示人的核心伤疤。
“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承认了,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如你所说……”他猛地又抓起一罐新的啤酒,用力拉开拉环,泡沫喷涌而出,沾湿了他的手指,他却毫不在意,仰头狠狠灌下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混合着苦涩的记忆,一同灼烧着他的感官。他的眼神彻底迷离,陷入那段被刻意尘封的、地狱般的回忆。
“因为……我没脸……”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始破碎:“没脸在我行使源初异能、披上那身铠甲的时候……露出我的脸……”
“曾经……”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窒息感:“令我觉醒异能的那座城市……毁灭了……”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就在我的眼前……灰飞烟灭……我所需要、我所渴望去保护的一切……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妹妹,还有……所有……全都毁了!就在那一夜!我亲眼看到过城市在向我求救……”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再次置身于那炼狱般的场景。
“那一夜……是‘天使降临’解体后的第一个夜晚……”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初代狂暴病毒……像地狱的瘟疫,毫无征兆地爆发了!那些……那些被病毒扭曲的怪物……掠食者!它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撕碎一切活物!”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而我……我就在家里!我能听到外面……不!就在隔壁!就在走廊里!惨叫声!玻璃破碎声!还有……还有我爸妈……他们把我塞进壁橱里……死死抵住门……我听到我妈在尖叫:‘思瞒!跑!快跑!别管我们!’……我听到我爸……他在怒吼……然后是……是那种……骨头被嚼碎的声音……咔擦……咔擦……”
齐思瞒猛地抱住了头,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呜咽,眼泪混合着汗水疯狂涌出。酒精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堤坝,将最深的噩梦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后来我母亲拼死带着我和我妹妹跑了出来,靠着我父亲用命换来的几分钟时间……我们跑到街上,但却不知道往哪里跑……都是怪物,都在死人……看不见活路……最后……妹妹死了……她年纪小,跑不到……被我母亲背在背上……然后被一只变异的鸟类掠食者捕走……我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捉走……但还是低着头带着我跑……最后……我母亲死了……在我的面前……而我,被云依姐救了下来……然后我觉醒了……源初异能——极速。”
“而我最后……我做了什么?”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影寒,脸上是极致的痛苦与自我唾弃:“我逃了!很没出息的……像个最卑劣的懦夫一样………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异能觉醒就在那一刻……就在我脑子里只剩下‘逃跑’这个念头的时候……”齐思瞒的眼神变得极其怪异,充满了荒诞的讽刺,话语也说的重复着:“我的异能……觉醒了……‘极速’……”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夜枭般的惨笑:“哈哈哈……‘极速’!多讽刺啊!在最需要勇气和力量去守护的时候……上天却给了我用来逃跑的最快速度!”
他猛地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天台边缘,指着脚下灯火璀璨的志阳市,声音嘶哑地咆哮:“你知道吗?!我跑出来的时候!身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我爸妈的……还是邻居的……我甚至能听到……听到整个城市都在火焰里哭泣!在哀嚎!在绝望地求救!而我呢?!一个刚满六岁?还是七岁?!、无所谓了,不过都是被吓破了胆的废物!那个废物就是我,而我连……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齐思瞒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影寒,充满了最深的自责:“一整个城市!几十万人!就在我的眼前……在火焰和怪物的嘶吼中……化作了废墟!灰烬!我连一个人……一个人都没有救下来!我亲眼看着……看着我的亲人被那些怪物撕碎、啃食……我却像个懦夫一样只顾着自己逃命!甚至在异能觉醒的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还是‘快跑’!快跑!”
他颓然地滑坐在地,双手深深插入自己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我……我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守护者……不是什么英雄……”他的声音低如蚊蚋,充满了彻底的自我否定:“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的懦夫……一个只配戴着面具躲在阴影里的……逃兵……源初异能赋予我的源初异能铠甲——被我当做耻辱,挡着脸……只有这样,我才敢站在人们面前……”
沉重的痛苦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整个天台。影寒静静地听着,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齐思瞒的绝望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那并非表演,而是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血泪。她看着他蜷缩在地上,那个平日里如山岳般可靠、此刻却脆弱得像个破碎孩童的身影,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同情,有震惊,有理解,还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凉。
齐思瞒喘息着,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向影寒,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水汽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人啊……走的位置高了……想保护的也就多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可到了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保护好……两手空空……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亏欠……”
他的目光聚焦在影寒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坦露心扉的脆弱:“如果可以……影寒……我真想……真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最最普通的人……”
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支撑起身体,靠近影寒一些,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却异常清晰地传递着他的渴望:“那样……我所有的愿望……就只剩下……保护好我喜欢的人……就足够了……哪怕……”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哪怕只能……死的比你早一点也好……”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影寒耳边炸响!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
“也只有这样……”齐思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怆和如释重负:“我心中对你的亏欠……对你的隐瞒……对你失去父母真实记忆的遗憾……也才能……稍稍偿还一些……除此以外……我想不到……想不到其他任何的方法……可以来弥补你……弥补我这……这该死的十八年……”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遗言般的“表白”,带着浓烈的酒精气息和最深的自责,像一股滚烫的岩浆,瞬间涌入了影寒的心房。她并非懵懂少女,自然听懂了那“死的比你早一点”背后蕴含的沉重情愫——那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护”她到最后、同时终结自己内心煎熬的方式。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影寒的脸颊,瞬间染红了她的双颊和耳根。心跳骤然加速,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幸好夜色深沉,酒精带来的红晕也尚未褪去,这突如其来的羞涩与慌乱才没有暴露得太过明显。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不敢再看齐思瞒那双写满了痛苦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情感的眼睛。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如同巨石坠地,打破了这微妙而沉重的氛围。
齐思瞒那支撑到极限的身体,终于彻底被酒精和汹涌的情绪击垮。他高大的身躯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楼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醉意和影寒暗中动的手脚,让他瞬间陷入了深沉的昏迷,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紧锁着,仿佛还沉沦在那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看着倒在地上、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丝孩子般脆弱睡颜的齐思瞒,影寒脸上的红晕和慌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齐思瞒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留恋和决绝的痛楚。
“以后……”她对着昏迷的齐思瞒,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离开了这里……就不要这么天真了……”
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苦涩和自嘲。
“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在我这里……”影寒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就一点防备都没有呢?真是……傻得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都压下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甚至带上了一点俏皮:
“真是抱歉了……”她晃了晃手中那个同样被捏扁的啤酒罐,对着昏迷的齐思瞒,像在炫耀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为了让你快点醉去……好让我……好让我能狠下心送你们走……啤酒罐子……被我悄悄做了点手脚哦……”
她站起身,退后两步,面对着夜空,努力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夜风吹拂着她的青色连衣裙和斜披的马尾,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空洞。她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哈哈哈……”她发出几声刻意放大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笑声,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悲伤氛围:“……见识到我‘具临’的厉害了吧!”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中二般的宣言气势,在寂静的楼顶回荡:
“继吾之志!命系吾身!具临——!”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猛地握紧拳头!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以她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着她对自己能力的绝对掌控,宣告着她此刻……强撑起来的“强大”姿态。
她甚至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很酷的姿势,手臂斜指天空,下颌微扬,像漫画里刚刚释放完大招的英雄。然而,在那刻意挺直的背影和夸张的姿势下,是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咬到发白的下唇。
“也就在你这里……他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像个单纯的孩子吧。”
一个温和却带着无尽疲惫与了然的声音,轻轻地从通往天台的铁门阴影处传来。云依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她显然早已在那里,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昏迷的齐思瞒身上,充满了心疼与复杂,然后才转向那个强撑着摆出“酷炫”姿势、背影却显得如此单薄无助的影寒。
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沉的怜惜和一种……仿佛看着自己孩子即将远行般的浓浓不舍。
影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缓缓放下手臂,那刻意营造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瞬间消散。她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背对云依的姿势,声音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嗯,是啊……”影寒轻轻应了一声,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影寒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清晰地吐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寒冷刺骨:
“快走吧……在我……没有反悔……杀死你们之前。”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刀,不仅刺向云依,更是狠狠地剜在她自己的心上。影寒必须用最决绝的话语,才能逼迫自己完成这最后的告别。
云依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微微一颤。她看着影寒那决绝的背影,知道这是她最后的通牒,也是她……能给出的最大仁慈。
“记得……”影寒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他醒了以后……告诉他……”。
影寒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我原谅他了……让他不必……不必再自责了……”
她抬起头,望向那轮被城市灯火映衬得有些暗淡的月亮,声音缥缈而遥远:“以后……也要记得……好好活下去……”
然后,影寒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正式,如同在宣读一份判决书:“你们的死讯……我会亲自提交给联邦政府的。”
影寒微微侧过头,留给云依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我可以保证……你们走后……联邦政府也好,华夏官方也罢,都不会再查到你们头上……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用她的身份和即将承担的责任换来的、沉重的承诺。意味着她将亲手编织一个关于齐思瞒和云依死亡的谎言,并用自己的未来去维护这个谎言。
云依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到齐思瞒身边,动作轻柔却异常坚定地将他沉重的身躯扶起,背到了自己略显单薄却异常稳固的背上。
云依背着齐思瞒,走到影寒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孩那在夜风中显得无比孤寂的背影。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感谢?道歉?叮嘱?不舍?似乎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影寒那带着哭腔、近乎凄厉的哀鸣陡然响起,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的最后悲鸣,瞬间打断了云依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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