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不怪你(1/2)

影寒的哭声,终于停止了。

那并非情绪的终结,而是声带的彻底崩溃。半个小时的嚎啕,抽干了肺腑里所有的空气,榨干了喉咙里最后一丝声响,只留下一种撕裂般的灼痛和胸腔深处无声的、绝望的抽搐。她的身体像一个被狂风蹂躏后残破的布偶,无力地伏在冰冷的桌面上,肩膀仍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早已流干,脸上只剩下纵横交错的、冰冷的盐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如同干涸的河床。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沉重地压着每一个角落。只有影寒那艰难、破碎的呼吸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这令人心碎的寂静。窗外,志阳市的霓虹依旧在夜幕下不知疲倦地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这光芒却透不进这间被悲伤彻底冰封的屋子。那些流光溢彩,此刻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成了冷漠而遥远的背景板。

时间,仿佛在她伏案痛哭的那一刻就已经断裂。十八年——整整六千五百七十个日夜——构筑起来的世界,在她得知真相的瞬间,轰然倒塌,化为齑粉。支撑她整个生命的两根擎天巨柱,“父亲”和“母亲”,竟然……不是血肉之躯?

那每日清晨的关切问候,放学归家时桌上温热的饭菜,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失落时温柔坚定的鼓励……那些渗透进骨子里的温暖、依赖和爱,竟然都是冰冷的程序、精密的齿轮、闪烁的指示灯所模拟出来的幻影?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窗外深冬的夜风更刺骨,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和骨髓。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彻底背叛、被彻底剥离根基的虚无感,如同深渊巨口,将她吞噬。她感到自己像一个孤零零漂浮在宇宙真空中的粒子,失去了所有的坐标和引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又一个世纪。影寒的手指,冰凉而僵硬,终于摸索到了坚实的桌沿。她需要支撑,需要一点真实的东西来对抗这铺天盖地的眩晕和坠落感。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指甲深深抠进木头的纹理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像生锈的机械,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桌面上剥离,站了起来。

双腿虚软得如同面条,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她不得不将更多的重量压在桌面上,才能勉强站稳。眩晕感再次袭来,眼前的景物旋转、模糊。她没有回头。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人,那两张她曾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依赖、无条件深爱的面孔,此刻却成了这巨大谎言的化身,成了她痛苦深渊的缔造者。她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看到那熟悉的、充满“爱意”的眼神,会让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再次溃散,会让她忍不住扑过去,像过去无数次寻求安慰那样,然后再次被那虚假的温暖灼伤。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桌面上那唯一真实的东西上——两张镶嵌在黑色相框里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男人,剑眉星目,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毅;女人,温婉秀丽,眼神清澈明亮,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林远山和叶清漪。志阳市的上一任城市守护者,“源初异能铭刻”的掌握者。他们,才是赋予她生命的人。

然而,讽刺的是,十八年来,他们的形象在影寒的记忆里,早已模糊得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符号。他们的灵位,被齐思瞒和云依小心翼翼地供奉在这间公寓最隐蔽的角落,近在咫尺,却又被精心地用“父母的遗愿是低调”之类的谎言隔绝开来,让她从未真正靠近,从未认真祭拜,从未有机会凝视他们的面容,将他们的样子镌刻在心底。

“为什么……”影寒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腥气,艰难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这声质问,不是对着身后的两人,更像是对着遗照上那对年轻夫妇无声的控诉,是对自己这十八年荒谬人生的终极诘问,更是对着命运挥出的绝望一拳。

“为什么……不用我父母的样子来照顾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尽管依旧嘶哑,却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啊……”她伸出手指,颤抖着,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玻璃相框,却又在最后关头猛地缩回,仿佛那相框是烧红的烙铁。

“我都不记得我爸妈长什么样子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们的笑容是怎样的?他们的声音是怎样的?他们叫我名字时的语气是怎样的?我……我全都忘了……”

一股巨大的悲恸再次汹涌而至,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用力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试图阻止那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再次涌出:“我真是个……不乖的孩子……连这些都不记得了……我连自己的父母都忘了……”

自责如同毒蛇,噬咬着影寒的心脏:“我对着两个……两个……”她哽住了,那个词——“机器人”——像一根巨大的鱼刺卡在喉咙里,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出声。巨大的屈辱和荒谬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猛地睁开眼,再次死死盯住遗照,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怀疑:“我现在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害怕这些……都还不是真的……害怕连他们的样子,也不是真的……不是我应该知道的样子……是不是你们……连这个也骗了我?”最后这句质问,终于转向了身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无声的泪水再次滑落,沿着她脸颊上干涸的泪痕,重新开辟出冰冷的路径。但她的喉咙,已经彻底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哭声,只剩下身体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

影寒那句裹挟着绝望和恐惧的质问,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云依的心上。她看着影寒那单薄、颤抖、背对着她们的背影,看着她死死盯着遗照时流露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一种巨大的慌乱和内疚瞬间攫住了她。十八年来,尽管日常陪伴是那个机器人,但更多时候,是自己亲自使用全息投影以影寒母亲的身份来照顾她,云依扮演着“母亲”的角色,早已习惯了照顾她、安抚她、为她解决一切烦恼。此刻,面对影寒的痛苦,她本能地想要解释,想要安慰,想要弥补。

“这……影寒,你听我说……”云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急切,她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却又在影寒无声散发的抗拒气场前僵住:“你的父母……毕竟已经死了……尤其是你的母亲……”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组织语言:“叶轻漪,她是上一任城市守护者,是‘源初异能铭刻’的掌握者……联邦……联邦对这类信息监控得非常严密!如果用他们的真实样子出现在你身边,照顾你……这太显眼了!联邦安全局的人肯定会注意到异常!他们会调查,会溯源,会查我们的身份,查我们的异能波动……”

云依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理由一股脑倒出来,证明她们的选择是多么的“迫不得已”。

“到时候……我们会暴露的!我们的身份经不起查!我们的异能……根本对不上号!尤其是齐思瞒的能力,和你的能力完全不同!一旦深入调查,一切就都完了!我们会被处理掉,你也……你也可能会被……”她说不下去了,那个“被带走研究”的可怕后果卡在喉咙里。

然而,越说下去,云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弱。她猛然惊觉,自己此刻的解释,每一句听起来都像是在为这长达十八年的欺骗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是在用冰冷的“大局”、“安全”来碾压影寒作为一个女儿最本真、最痛彻心扉的情感需求。

这些理由,在齐思瞒和她自己看来或许是生存的铁律,是保护影寒的必要代价,但对于刚刚得知真相、情感世界被彻底颠覆的影寒来说,这无异于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是在用冰冷的逻辑为她失去父母形象、失去真实记忆的痛苦做“合理”注解。

“我……我不是……”云依看着影寒那纹丝不动、拒绝倾听的背影,声音彻底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知所措的懊悔:“我……我只是想……”她像个做错了事却越描越黑的孩子,慌乱地绞着手指,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明明是想安慰影寒的,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如此伤人?如此混账?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轻轻但坚定地按在了云依的肩膀上,阻止了她继续语无伦次下去。是齐思瞒。

齐思瞒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座沉默的山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泄露着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波涛。他那双深邃的、如同历经风霜的琥珀般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影寒的背影。云依那番急切却不得要领的解释,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云依的初衷是好的,但那些话对此刻的影寒而言,确实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它们将她的个人悲剧,强行纳入了冰冷的政治和异能斗争的框架,粗暴地否定了她作为一个人、一个女儿所遭受的情感剥夺。

“够了,云依姐。”齐思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却异常清晰。他向前一步,与云依并肩而立,目光依旧锁在影寒身上。

“影寒。”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穿透影寒用悲伤和愤怒构筑的壁垒,直接抵达她的内心:“关于这件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有多少苦衷,欺骗就是欺骗。我们利用了你的信任,剥夺了你认知亲生父母的权利,在你的人生中植入了一段虚假的核心记忆。这是事实,无可辩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凝聚勇气:“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错了。错得离谱,错得不可原谅。我们……无话可说。”他坦然承认了错误,没有一丝一毫的推诿。

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影寒,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能平息你心中的痛苦,那就动手。如果你想囚禁我,折磨我,用任何方式宣泄你的愤怒,我也绝无怨言。”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泪水涟涟、脸色苍白的云依,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放过云依姐。一切的过错,最初的计划,后续的执行,大部分……都是我主导和决定的。云依她……很多时候只是配合我,或者说,她是为了我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负担独自扛起:“因为我们……也有自己必须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我们也有……无法言说、必须坚守的秘密和苦衷。”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影寒可能转过来的视线,尽管此刻她依旧背对着他们:“我不求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是什么。那可能对你来说同样残酷,甚至无法接受。但至少,给云依姐一个机会。所有的过错,所有的罪责,我愿意……一人承担。”

这番话,齐思瞒说得极其艰难。他知道这很不道德,对影寒极度不公平。这像是在用“苦衷”绑架她的原谅,用“一人承担”来换取云依的豁免。但他别无选择。那个深埋心底的秘密,那个关乎无数人性命、关乎这座城市甚至更广泛区域安危的秘密,是他们必须活下去、必须坚守下去的理由。为此,他宁愿背负所有的骂名和怨恨,哪怕被影寒千刀万剐。

齐思瞒那番沉重、近乎自我献祭般的忏悔和请求,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影寒早已被悲伤填满的心湖,激不起波澜,却沉甸甸地坠向更深的黑暗。

“你们的错吗……”影寒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依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虚无的讽刺。她依旧没有回头,仿佛身后的两人只是空气。她空洞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父母的遗照上,仿佛那是她与这残酷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像是在咀嚼着这个世界上最苦涩的果子:“你们说……你们错了……”

然后,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那被谎言笼罩了十八年的、灰蒙蒙的天空:“那我这十八年……又算得上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愤怒:“我这人生……又算得上什么?!我父母的死……又算得上什么?!”

她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长发凌乱地贴在泪痕斑驳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痛苦、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像受伤的野兽,直直地刺向齐思瞒和云依。那目光是如此锐利,如此陌生,让云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

“十八年!”影寒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两张遗照,又猛地指向齐思瞒和云依,最后指向自己:“整整十八年!我父母的灵位……就在这里!”她的手指用力戳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离我就这么近!近在咫尺!可我呢?我未有一天……真正地、认真地祭拜过他们!我甚至……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我甚至……忘记了他们的样子!”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声带的损伤而变得尖利刺耳:“我甚至……还对着两个……两个……”她剧烈地喘息着,那个词依旧难以出口,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对着两个你们操纵的、冰冷的……东西!叫了十八年的‘爸爸’、‘妈妈’!十八年啊!每一天!每一刻!”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溢出破碎的呜咽,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摇晃:“这一切……你们说你们错了……一句错了……就想抹平这一切吗?”

她放下手,脸上是混合着泪水的绝望笑容,眼神却冰冷如刀:“可这一切,该怎么弥补?我这被偷走、被篡改的十八年人生,该怎么弥补?我失去的、关于亲生父母的一切记忆,该怎么弥补?我这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对着一堆金属和程序付出所有真心的愚蠢,该怎么弥补?!”

她一步步向前,逼近齐思瞒和云依,每一步都踏碎了凝固的空气:“而我……又该去找谁弥补?找你们吗?!”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找你们这两个……用谎言给我编织了一个‘家’的人吗?杀了你们?折磨你们?然后呢?我的十八年就能回来吗?我父母的死就能改变吗?我就能想起他们的样子,想起他们的声音,想起他们爱我的感觉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齐思瞒和云依的心上。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每一个问题都让他们哑口无言。是啊,怎么弥补?失去的时光无法倒流,被剥夺的记忆无法复原,那份建立在虚假之上的、却倾注了影寒全部真心的“亲情”,更是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任何惩罚,在这样沉重的损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齐思瞒的脸色在影寒的逼视下变得更加灰败。他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下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压。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如此贫乏和虚伪。他只能更深地低下头,避开了影寒那灼人的目光。那份“一人承担”的决绝,在影寒关于“弥补”的终极质问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云依更是早已泣不成声。她捂着嘴,泪水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影寒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她想起了无数个日夜,影寒发烧时她彻夜守在床边,笨拙地学着一个母亲的样子用湿毛巾给她降温;影寒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倒时,她心疼得差点短路摔倒,冲过去抱起她轻声安慰;影寒考试失利躲在房间里哭时,她变着花样做她最爱吃的甜点,试图哄她开心……那些瞬间,本该是任务指挥着她的行动,但那份想要影寒好、不想看她难过的“心意”,却早已超出了设定的范畴,融入了她作为“母亲”这个存在的核心逻辑里。可这一切,在真相面前,在影寒失去亲生父母真实形象的痛苦面前,都成了可笑的、苍白的注脚。她连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是真心对你好”的资格都没有。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影寒沉重、艰难,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哽咽,每一次呼气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沉重的呼吸声,是这破碎房间里唯一的节奏,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令人心碎的寂静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终于,影寒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质问,去愤怒。那激烈的情绪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留下的是更深、更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她不再看齐思瞒和云依,视线缓缓地、茫然地扫过这间熟悉的公寓——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家”的痕迹,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和冰冷。

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父母的遗照上。那两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无声地注视着她。看着他们,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在这个世界上,似乎真的只剩下自己了。身后那两个人,无论他们有多少苦衷,无论他们是否付出过“真心”,他们终究是这巨大谎言的载体。

良久,久到齐思瞒几乎以为影寒不会再开口。

“我想知道……”影寒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嘶哑,更加微弱,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执拗的清醒。她没有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问遗照上的父母,又像是问自己,更像是问这捉弄人的命运:“我的名字……‘影寒’……是谁起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问出这个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问题:“是我父母……还是……你们?”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这个问题,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房间里的绝望。它关乎着她身份的根源,是她与亲生父母之间,可能仅存的、未被谎言污染的连接点。这个名字,是否也是这巨大骗局的一部分?

齐思瞒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近乎是庆幸的火花。他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是你的父母!影寒,你的名字,我们从未有过修改!你的名字,是你母亲……叶轻漪,在临死前,亲口告诉我的!”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混乱的战场边缘,硝烟弥漫,叶轻漪靠在齐思瞒的臂弯里,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她的目光穿透了死亡的阴霾,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托付,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影寒”。这个名字,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他从未想过改变它,这是他对逝者唯一的、也是最郑重的承诺——保留他们赋予女儿的身份印记。

然而,这丝庆幸的火花瞬间就被更大的苦涩和愧疚所淹没。齐思瞒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嘲。在犯下了如此弥天大错之后,在一个名字上保持了诚实,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是这巨大谎言中唯一没有染指的部分,反而更凸显了整个骗局的残酷和荒诞。

但影寒在听到了齐思瞒的回答后,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震。她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那空洞绝望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真实”的涟漪。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带来的、源自亲生母亲的最后一丝气息吸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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