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手稿(1/2)
古松下的那场“知行合一”之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弘文书院乃至更小的士林圈子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张衍志之名,不再仅仅与“案首”、“诗才”相连,更增添了一层“离经叛道”却又“发人深省”的思想者色彩。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张衍志,却异常沉静。他深知,一时的惊世骇俗并非目的,将脑中那尚显粗糙的理念锤炼成真正经得起推敲的学问,方是正道。而能助他完成这一步的,唯有顾守拙先生。
自那日课后,顾守拙便时常单独召见张衍志。并非在讲堂,而是在他那藏书万卷、墨香弥漫的书斋内。
这一日,窗外细雨潺潺,书斋内只闻书页翻动的微响与茶汤沸腾的轻鸣。
顾守拙并未急于考校经义,而是指着案几上摊开的一本《朱子语类》,缓声道:“衍志,你前番所言‘知行合一’,确有见地。然朱熹亦云‘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此与你所言,异同何在?”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且切中要害的问题。顾老并非一味肯定,而是要引导他深入辨析,厘清边界。
张衍志凝神思索片刻,恭敬答道:“先生明鉴。朱子所言‘相须’,犹如目与足,仍是二物,强调二者不可或缺,相互依赖。而学生所言‘合一’,意在强调知与行在本体上的不可分割性,如同心之与念,念起即是心动,心动或可引发行。并非先后主从,而是即知即行,即行即知,一体两面。”
他顿了顿,尝试用一个更浅显的比喻:“譬如见孺子入井,心生恻隐,此恻隐之心本身便已包含了趋前救援的行动意向,若非有外力强行阻隔,此知必瞬间化为行动。此恻隐之知与救援之行,几乎同时迸发,本为一事,难以截然割裂为先有知后有行。若待思虑周全‘为何要救’、‘如何救’之后再行行动,则恐非纯粹之仁心,亦可能贻误时机。”
顾守拙听罢,沉吟良久,方缓缓点头:“以心念譬喻,虽有简略之嫌,然于阐明‘本体合一’之意,确有独到。你这是在强调道德良知与道德实践的即时性与同一性。”他话锋一转,追问道:“然则,世间之事,非仅道德一端。譬如匠人造船,必先知晓造船之理(知),而后动手制作(行),此非‘知先行后’乎?你之‘合一’,于此又作何解?”
面对顾老层层递进的诘问,张衍志并未慌乱,反而精神愈振,这是锤炼学问的必经之路。他沉吟道:“先生所举极是。然学生以为,匠人学造船,并非先凭空完全掌握所有道理再行动。其过程,往往是先观摩、听闻大致方法(初步的知),然后尝试动手(行),在动手过程中遇到问题,再求教、再思考(深化知),继而改进做法(再行)。如此循环往复,对造船之知与能造船之行,方共同精进。若匠人只读造船图谱而不曾摸过斧凿,则其‘知’亦是虚浮之知。故此过程中,知与行亦是交织并进,难以断然分割何者为先,何者为后。真知必含行之能力,真行必显知之深度。”
他这番论述,将“知行合一”从纯粹的道德领域,扩展到了技艺、乃至一切认知与实践活动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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