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凉州新象(2/2)
她要主动去揭开这层迷雾。
凉州城,昔日萧条的西市,如今面貌焕然一新。临街不少铺面挂上了统一的“匠学司特许”木牌。今日,西市中心的“聚贤楼”更是被兵士把守,热闹非凡。
楼内大堂,临时布置成了一个奇特的会场。前方设主位,林惊雪端坐,沈墨、鲁衡及数名学院教官分坐两侧。下方,则是数十名凉州本地及闻讯从邻近州府赶来的大匠、工坊主、商贾,人人面前放着纸笔,神色既兴奋又忐忑。
这便是林惊雪推动成立的“凉州匠学司”举办的第一次“技术招标与协作大会”。
“诸位,”林惊雪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全场瞬间安静,“今日邀集各位行业翘楚,非为官家征调,而是洽谈合作。‘匠学司’由凉州军事学院与凉州府联合设立,旨在汇聚匠作智慧,推广利民技艺,共谋发展。”
她示意,鲁衡起身,朗声道:“司内现发布首批五项‘民用转化技术’,面向各位招标合作生产或改进。其一,改良版‘龙骨水车’图纸及核心轴承部件铸造法,招标五家,要求年产能力百架以上。其二,高效省柴‘回风灶’图纸,招标三家,要求能组织匠人下乡推广安装。其三,新式‘蜂窝煤’及配套炉具制法,招标两家,要求能在凉州城内建立稳定供应。其四,基于军械保养油改良的‘通用机械润滑脂’配方,招标一家,专营。其五,‘标准度量衡器’(尺、斗、秤)校准与制造授权,招标两家,须接受匠学司定期检验。”
每一项,鲁衡都简要说明了技术优势、预期效益和招标基本要求。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这些技术,有的能解农耕灌溉之急,有的能省柴惠及千家,有的能开辟全新行当,更不用说那“标准度量衡”背后可能蕴含的巨大商机和行业规范意义!
“敢问林将军,”一位来自秦州的老铁匠起身,声音洪亮,“这‘招标’是何章程?合作又是如何分利?可是要我们交出祖传手艺?”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林惊雪早有准备:“问得好。‘招标’,便是公开、公平、凭本事竞争。有意者,可于十日内,向匠学司提交‘标书’,写明你的工坊实力、生产计划、质量保障、以及你愿意为获得此项技术授权支付的‘技术转让金’或承诺的分成比例。匠学司会综合评定,择优而取。合作期间,匠学司提供核心图纸、关键技术指导,并负责第一批产品的质量验收。所得利润,按约定分成。至于各位的家传手艺,”她目光扫过众人,“匠学司绝不强取。我们提供的,是经过验证、可大规模推广的新技术。但若各位在合作中,有独到改进,经匠学司验证确有效用,亦可申请‘专利备案’,受官府保护,他人未得许可不得擅用,匠学司亦可出资购买或合作推广。”
“专利备案”?“官府保护”?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让在场匠人们眼睛发亮。这意味着,自己的手艺改进也能变成受保护的财富?这可是千百年来没有过的事!
“那……这‘技术转让金’或分成,会不会是个无底洞?”另一名商贾谨慎问道。
“明码标价,契约为凭。”林惊雪斩钉截铁,“所有条款,写入正式契约,由凉州府用印担保。匠学司旨在推广技术,惠及民生,并非与民争利。首批合作,转让金可分期支付,分成比例亦可商议。唯有一条:质量必须达标,不得以次充好,败坏技术声誉。违者,取消资格,追回技术,并罚没担保金。”
清晰、公平、有保障、有前景。台下众人的疑虑迅速转化为激动。不少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盘算自家能竞标哪一项,如何写标书。
林惊雪看着这一幕,心中稍慰。将部分成熟的军用技术转为民用,以“招标”和“专利”形式激发民间工匠的积极性和创造力,并通过标准化和质量控制来引导产业初期发展,这是她在现有条件下,能想到的推动技术进步和生产力发展的最佳方式。凉州,将不仅仅是军事堡垒,更要成为技术扩散和工业萌芽的温床。
“此外,”她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匠学司下属,将设立‘凉州技术学堂’,首批面向合作工匠子弟及凉州境内聪颖少年,招收三十人。传授基础算学、图形、力学、材料辨识等学问,由学院教官与鲁大匠师等亲自授课。学业优异者,可优先进入匠学司或学院匠作坊任职,或推荐至官营工坊。”
技术学堂!这是要将匠作之术,系统化、理论化地传授!这比单纯的师徒相传,不啻于一场革命!台下瞬间沸腾了,尤其是那些家有少年的匠人,激动得满脸通红。这意味着,他们的后代,有可能摆脱“匠户”的卑微身份,凭借真才实学获得官身或更好的前程!
大会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匠人们簇拥着鲁衡等人询问细节,久久不愿散去。
林惊雪走出聚贤楼,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西市街道上,人群熙攘,新挂出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她仿佛看到,无数细微的技术火花,正从这间楼里迸溅出去,即将落入凉州乃至更广阔土地的干柴之中。
然而,当她抬眼望向北方的天空时,目光却再次变得幽深。那里,是演习场的方向,也是“圣骸”隐现异动的地方。
新火已燃,但引燃的,究竟是一个光明的未来,还是……会将某些沉睡的未知一同唤醒?
是夜,凉国公府(原军事学院院事府邸扩建而成)书房。
烛光下,林惊雪面前并排放着三封信。
第一封,来自汴京,赵珩的亲笔。信中详细告知了朝中动向:太后身体康健,皇帝病情在名医调理下稳步好转,已能偶尔批阅简单奏章。齐王、楚王在凉州大捷后异常“安分”,但其门下清客与部分言官交往甚密,需加留意。他大力赞扬了“匠学司”与“招标会”的创举,认为这是“固本培元之良策”,并暗示已说服太后和皇帝,可将凉州作为“新政试点”,若成效显着,或可逐步推行于北境诸路。信的末尾,他写道:“……‘圣骸’之事,已密令司天监全力协查,不日将有汇总送至。此物诡谲,卿万勿轻动。另,所赠玉佩,可还温否?珩在京中,见玉思人,每每夜不能寐。待秋高马肥时,必亲赴凉州,届时……望卿莫嫌叨扰。” 笔锋在最后几句,明显柔和缠绵了许多。
林惊雪指尖拂过“亲赴凉州”几字,唇角微扬。她拿起第二封信。
第二封,是沈墨汇总的边境哨探报告。西夏方面,野利荣虽遣使求和,但其境内调兵、囤粮的迹象并未完全停止,且与西辽(喀喇汗国)的使者往来频繁。更有哨探在边境截获可疑商队,货物中夹带了少量中原严禁流出的精铁与硝石,追查源头,隐约指向秦凤路某位与齐王府有旧的地方官。隐患并未消除,反而转入地下,可能更加凶险。
第三封,则是莫先生与学院几位教官联合提交的,关于“圣骸”近期观测的详细报告。除了今日演习场的异动,报告还指出,在过去一个月中,“圣骸”表面“生长”的暗红纹路已形成一幅残缺的、难以理解的“星图”状图案,其温度变化的周期与月相完全吻合,且在月圆之夜,其内部光泽流动速度会达到峰值。更令人不安的是,负责记录的一名年轻文书,在连续三日近距离观测后,出现了轻微的失眠、多梦和情绪烦躁症状,调离岗位数日后方缓。报告最后用朱笔警示:“此物恐有惑乱心神、扰动元气之能,长期接触,大凶。”
三封信,代表三个维度:情感与政治的支持、外部军事与阴谋的威胁、内部超常与未知的风险。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林惊雪此刻面对的复杂局面。
她提笔,先给赵珩回信。先是简要汇报了“匠学司”进展和边境隐患,重点描述了“圣骸”在演习场的异动及观测报告的内容,并提出自己的推测:“……此物似与巨大能量释放及月相变化密切相关,恐非人间凡物。妾怀疑,‘祸斗’邪教所求,或非单纯制造爆炸,而是欲以此物为核心,进行某种……沟通或召唤?此事牵涉甚广,非独凉州之事。请殿下务必重视司天监所查,并暗中寻访民间真正通晓上古秘闻、奇门异术之高人,或能觅得线索。凉州一切安好,新军初成,民心可用。玉佩温润如初,静待秋凉。”
她将“沟通或召唤”几字写得略重。这是她基于现有现象最大胆的猜想。写完公务,她笔尖顿了顿,另起一行,字迹略微放松:“陇上春迟,风沙仍厉。然见西市新匾,学堂雏形,便觉冬日已远。京中春色想必正好,殿下亦需珍重,勿过于操劳。扫榻烹茶之约,妾未曾或忘。”
封好给赵珩的信,她开始批阅其他文书。有关于“技术学堂”选址和师资的请示,有关于新垦军田水利规划的方案,有各军镇请求换装新式弩机的申请……每一件,都关系到凉州未来的根基。
处理完毕,已是深夜。她走出书房,庭院中月色清冷。仰头望去,天穹浩瀚,星河璀璨。那颗暗红色的星辰,似乎比往日更加醒目了一些。
她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有他在汴京运筹,有沈墨、莫先生等人在身旁辅佐,有凉州这初步成型的基业,更有怀中这份沉甸甸的承诺与牵挂。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春寒深处,新火已燃。无论这火焰将照亮前程,还是引来未知的注视,她都已做好准备,去面对,去驾驭,去开辟一个属于铁与火、也属于智慧与勇气的崭新时代。
只是,在那星辰闪烁的深邃夜空背后,在那块日益“活跃”的“圣骸”内部,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与风暴?下一次月圆之夜,又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