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仿冒作坊的溃散(2/2)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车声。
王婆子和陈砺回来了。
两人都是一身寒气,脸冻得发青。王婆子一进门就奔炭盆,搓着手直哆嗦:“冻死了冻死了!这鬼天气!”
陈砺倒是沉稳,先汇报:“东家,石磨买下来了。四台,统共花了八两银子,债主急着脱手,价钱压得低。”
“人呢?”沈清徽问。
王婆子接过话头,神色复杂:“问了二十三个人。有八个……不行。”
“怎么不行?”
“有两个是作坊主的亲戚,说话眼神闪躲,问三句答一句。”王婆子道,“有三个是街面上的混混,进作坊就是混口饭,干活偷奸耍滑。还有三个……身子太弱,干不了重活。”
“那剩下的十五个呢?”
“剩下的……”王婆子叹口气,“都是老实人。有个姓孙的老汉,五十多了,在作坊干了七八年,专门筛艾草。还有个妇人,姓赵,丈夫病死了,带着个十岁的闺女,在作坊打杂。最可怜的是个半大小子,才十四,爹娘都没了,在作坊当学徒,干了半年,一文钱没拿着……”
她一一数来,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哽咽:“大家,您是没瞧见……那些人听说咱们肯收,一个个跪下来磕头,拦都拦不住!”
沈清徽沉默着,看向陈砺。
陈砺点头:“属下看了,都是本分人。那孙老汉手上全是茧子,是常年筛艾草磨的。赵妇人衣裳虽破,补丁打得整整齐齐。那半大小子……瘦得跟麻杆似的,可眼睛亮,看着机灵。”
“那就收。”沈清徽拍板,“明日让他们来上工。工钱按咱们的规矩,学徒一月三百文,熟手五百文,包吃住。”
王婆子连连点头,却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个事……咱们去买石磨时,碰上个人。”
“谁?”
“刘记从前的掌柜,姓胡。”王婆子压低声音,“他也在那儿,想买石磨,说是要另起炉灶。见咱们买了,脸拉得老长,还说了几句风凉话。”
沈清徽心一紧:“说什么?”
“说……‘清徽坊好手段,逼死刘记,又来捡便宜’。”王婆子撇嘴,“老婆子当时就怼回去了,说‘咱们是正正经经花钱买,不像某些人,欠债不还,连夜跑路’!臊得他扭头就走!”
周瑾担忧道:“东家,这胡掌柜……会不会怀恨在心?”
“难免。”沈清徽淡淡道,“可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他说。”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明白,这事没完。
刘记倒了,可刘记的人还在。那个胡掌柜,能在刘记当这么多年掌柜,定不是省油的灯。
往后,还得防着。
正想着,栓子忽然从外头跑进来,手里攥着张纸条。
“东家!老钱头托人捎来的信!”
沈清徽接过,就着灯光看。
纸条上就一行字:“胡某联络旧部,似有所图。”
她把纸条扔进炭盆,火苗“呼”地蹿起,瞬间烧成灰烬。
屋里人都看着那点灰烬,没说话。
炭火噼啪响着,映得一张张脸明明暗暗。
许久,沈清徽才开口:“该来的,总会来。咱们接着就是。”
她看向陈砺:“护院队再加十个人。要身家清白的,最好是本地人。”
“属下明白。”
“王婆婆,工坊那边,新人来了,你多照应着。规矩要说清楚,但也要有温情,都是苦命人,不容易。”
“老婆子晓得。”
“周瑾,产量要抓紧提。新来的那些人,你看哪些能用的,尽快教会。尤其是那孙老汉,筛艾草是行家,让他带带新人。”
“学生记下了。”
吩咐完了,沈清徽才觉得累。
从早到现在,心一直提着,没松过。
她走到窗前,推开条缝。
外头黑漆漆的,风刮得更猛了,呜呜的,像鬼哭。
远处,工坊的灯还亮着,像这黑夜里的一点暖。
她知道,从今天起,清徽坊又多了十五张要吃饭的嘴。
也多了十五份要担的责任。
可她不后悔。
这世道,谁都不容易。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至于那个胡掌柜……要来,就来吧。
她轻轻关上门,转身回屋。
夜深了。
工坊那边的灯,一盏一盏熄了。
整个白石村都沉入黑暗里,只有风声,呼呼地刮着。
沈清徽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
脑子里过着一桩桩事:石见穿的种子,州府的云香阁,城南散了的作坊,新收的十五个人,还有那个不知在谋划什么的胡掌柜……
像一团乱麻,理不清。
她轻轻叹了口气。
前世在宫里,也是这样,一夜一夜地睡不着。
可那时候愁的是前程,是生死。
如今愁的……是这些人的活路。
好像更重了。
却又好像……更踏实了。
因为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活。
是为了工坊里那些人,为了跟着她的这些人。
这就够了。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睡。
窗外,风声渐弱。
天,快亮了。
而城南那些散了的作坊,那些曾经靠仿冒香吃饭的人,从今夜起,有了新的去处。
清徽坊的招牌,在冬日寒风里,又厚重了一分。
这场仿冒作坊的溃散,看似是清徽坊的胜利。
可沈清徽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