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尘灰轻落见清欢(中)燕语呢喃,执念松绑(2/2)

妮妮看着画中的梅枝,忽然想起去年春天,苏先生来锦绣园赏兰时说过的话。那天的阳光很好,不冷不热,院中的兰草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瓣透着清雅,风一吹,满院子都是兰草的香。苏先生坐在兰草旁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却没有作画,只是看着兰草发呆,眼神里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妮妮端着一杯茶走过去,放在他面前,问他在想什么。他转过头,笑着说:“我画梅最爱画‘含苞待放’的模样,因为花苞里藏着春天的希望,藏着无限的可能。不像盛开的花,再美也有凋零的一天,而花苞,却能让人满心期待,想着它开放时的模样,想着它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原来她当时只看到了“未完成”,只看到了自己的失望,却没看到苏先生在困境中,依然坚持作画的心意。他没有因为母亲病重而放弃约定,没有因为疲惫而敷衍了事,而是硬撑着画了一部分,哪怕只是松枝和竹枝,也用尽了心思。这份坚持,这份对承诺的重视,她竟然完全忽略了。她只看到了画的不完整,却没看到画背后的深情与不易,没看到苏先生在兼顾亲情与承诺时的挣扎与努力。

她轻轻放下绣针,绣针落在绣绷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在提醒她该放下执念了。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落在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把那些藏在心底的芥蒂都轻轻打散了。她走到书架前,伸手拿下那本《梅谱》——这是去年苏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的针脚很细,是苏先生的妻子亲手绣的。苏先生说,他妻子最擅长绣梅花,每次他画梅,妻子都会在旁边绣上一朵,算是两人共同的作品。

《梅谱》的扉页上,有苏先生的题字:“兰为王者香,梅为花之魂”。字迹苍劲有力,笔画间透着几分文人的风骨,没有刻意的工整,却有自然的洒脱。墨色有些淡了,却依然能看出笔锋的走向,像在纸上写满了对花的热爱。妮妮翻开《梅谱》,里面夹着几张苏先生画的梅花草稿——有的是雪中梅,枝干上积着雪,花瓣却透着红;有的是月下梅,墨色的枝桠映着月光,带着几分清冷;有的是含苞的梅,小小的花苞缀在枝头,像藏着星星。每一张都透着不同的意境,每一笔都藏着苏先生的心意。

她想起去年春天,苏先生还曾在她的院子里,为她画过一幅“兰花图”。当时风拂过兰草,花瓣轻轻晃动,苏先生拿着墨笔,一边画一边说:“妮妮小姐的性情,就像这兰草,清雅又坚韧。不张扬,不会像牡丹那样争奇斗艳;却有自己的风骨,哪怕在角落里,也能开出自己的香;不刻意,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受到温柔,像这兰草的香,淡却持久。”

可她后来,却因为一点误会,就忘了苏先生的好,忘了他的温柔与体贴,忘了他对她的欣赏与认可。让那点不快,像一层薄雾,遮住了彼此之间的默契与情谊。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因为一点小事,就错过了这么珍贵的友情,让原本该温暖的时光,都被委屈和芥蒂填满了。

院外传来燕子的呢喃声,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落在耳边,带着清晨的生机。妮妮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一股清新的风涌了进来,带着泥土的香和草木的绿。她探出头,就看到檐下的燕子正在衔泥筑巢。两只燕子分工明确,一只负责衔泥,一只负责筑巢。衔泥的燕子从河边飞来,翅膀轻轻扇动,嘴里叼着一团湿润的泥巴,泥巴上还沾着几根细小的草叶,它小心翼翼地落在巢边,生怕泥巴掉下来;筑巢的燕子则用爪子把泥巴铺平,喙轻轻啄着泥巴的边缘,动作认真而专注,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很仔细。

有好几次,泥巴没粘牢,从巢上掉下来,落在地上,摔成一小团,沾了些灰尘。可燕子没有放弃,反而更加小心地调整姿势,那只衔泥的燕子又匆匆飞去河边,叼来新的泥巴,筑巢的燕子则用喙把掉下来的泥巴重新捏成团,粘在巢上。看着燕子认真的模样,妮妮忽然笑了——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像燕子筑巢,难免会有不小心掉落泥巴的时候,难免会有误会和愉快,可这些小瑕疵,并不影响整个巢的温暖,也不影响彼此之间的情谊。就像燕子不会因为掉了几次泥巴就放弃筑巢,人也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否定所有的好,就放弃珍贵的友情。

她转身回到屋里,拿起那幅“岁寒三友图”,轻轻卷起来。手指捏着画轴的边缘,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画纸,然后用一根淡蓝色的丝带系好——那丝带是去年生日时阿芷送的,上面绣着细小的茉莉花纹,颜色是淡淡的蓝,像雨后的天空。她把画放进布包里,布包也是阿芷送的,米白色的布面上绣着几株茉莉,针脚虽然不算精致,却透着满满的心意,如今布包里还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是去年晒干的茉莉花瓣留下的味道。

她又从院角的茉莉丛中,摘下一朵刚开的茉莉。这朵茉莉的花瓣完全展开,像小小的白色喇叭,嫩黄色的花蕊透着娇憨,是清晨开得最艳的一朵。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撒了几颗碎钻,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把茉莉别在布包的系带处,淡白色的花瓣与蓝色的布包相映,透着几分清雅的美,风一吹,花瓣轻轻晃着,香气也跟着漫开来。

风从院外漫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与茉莉的香,吹在脸上,清爽又舒服。妮妮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自然的气息——有泥土的腥甜,有草木的清香,还有茉莉的甜软,这些味道混在一起,让她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她拿起布包,手指轻轻拂过布面上的茉莉花纹,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院门。

院门是木质的,推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那声音带着老房子特有的厚重,却不显得刺耳,反而像在为她的决定喝彩,像在说“去吧,去解开那些心结”。门外的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晨露,踩上去有些湿滑,却透着清新的凉,每一步都像在走向新的开始。

她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路边的野草沾着晨露,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阳光下闪着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唱歌,声音清脆又悦耳,像在唱一首关于清晨的歌;远处的稻田里,传来农民伯伯的吆喝声,带着生活的烟火气,让整个清晨都变得鲜活起来。妮妮走在这样的清晨里,裙摆轻轻晃着,布包里的茉莉香随着脚步漫开来,忽然觉得心里的那根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与释然,像被晨露洗过的天空,干净又透亮。

她知道,道歉不是丢脸的事,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是懦弱的表现。那些所谓的面子,在珍贵的友情面前,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放过那个因为误会而心生芥蒂的自己,才能重新找回那份珍贵的情谊,才能让彼此的友情继续下去,才能让那些被浪费的时光,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就像燕子筑巢,就算掉了几次泥巴,只要坚持下去,只要用心去筑,总能筑出温暖的家,总能在巢里迎来新的生命;就像画中的梅枝,就算只画了几笔,只要继续画下去,只要用心去画,总能绽放出最美的花苞,总能画出满枝的春意,总能让一幅不完整的画,变成完整的美好。

她走到东街的“墨香斋”前,看着熟悉的木门,门上的铜环已经有些氧化,却依然透着古朴的美。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指节落在木门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轻轻叩响苏先生的心门。

门内传来苏先生的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却依然温和:“请进。”

妮妮推开门,走进画室。阳光正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苏先生身上,像给了他一层金色的铠甲。苏先生正坐在窗前磨墨,墨锭在砚台里轻轻转动,磨出的墨汁泛着淡淡的光。他的脸色比上次好了些,眼底的疲惫也淡了,看到妮妮进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像清晨的阳光,暖得人心头发软,像春风拂过湖面,泛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他放下墨锭,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声音温和:“快坐,要不要喝杯茶?我刚泡了雨前龙井。”

妮妮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布包,笑着说:“苏先生,我来给您道歉,之前是我太任性,没弄清楚情况就说了不好的话,让您受委屈了。还有,我想请您把梅枝画完——我想看看,您笔下的梅花花苞,到底藏着怎样的春天。”

苏先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接过布包,轻轻放在桌上:“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是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情况,让你失望了。既然你想看看花苞里的春天,那我今天就把它画完,让你看看,冬天里藏着的暖意。”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宣纸,铺在画桌上,又取出一支狼毫笔,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墨。妮妮坐在苏先生对面,看着他拿起墨笔,在宣纸上轻轻挥洒。墨色的梅枝渐渐延伸,从之前的几笔慢慢变得完整,枝干的纹路越来越清晰,枝头的花苞也慢慢成形——有的花苞已经微微绽开,露出一点粉色的花瓣;有的还是紧紧裹着的绿萼,像藏着满心的期待。每一笔都透着用心,每一朵花苞都藏着希望,墨色的浓淡里都带着苏先生的温柔。

妮妮看着画中的梅花慢慢绽放,忽然明白,有些执念,放下了就是晴天;有些误会,解开了就是温暖。就像这清晨的阳光,总能驱散夜色的凉,带来新的希望;就像这绽放的花苞,总能在严寒里带来春天的香,带来无限的可能。而那些曾经的不快,不过是岁月里的小插曲,最终都会被温柔的时光轻轻抚平,留下的,都是值得珍藏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