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算了”的智慧(中)《云影漫阶,不执他人意》(1/2)

初夏的晨光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温柔,不像盛夏那般灼烈,也不似暮春那般单薄。它像被谁用指尖轻轻揉碎的金箔,簌簌落在妮妮小姐姐家的青石板阶上——那些石板是老巷里传下来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缝隙里还藏着去年深秋落下的梧桐叶碎,经了一冬的雪浸雨润,早已化作浅褐色的软泥,裹着几分草木的清润。晨光落在石板上,又顺着纹路漫开,在阶前那丛兰草的叶片上跳着,把细长的叶尖染成淡淡的金,连叶尖垂着的露珠都盛着光,像撒在绿绸上的碎钻,风一吹,便轻轻晃着,似要把满世界的温柔都晃出来。

妮妮小姐姐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石桌是青灰色的,表面有天然的水纹肌理,像冻结的湖面,指尖摸上去能触到细微的凹凸,那是时光留下的痕迹。她手里捏着一把竹制茶则,竹色是温润的浅黄,边缘被摩挲得发亮,茶则上还刻着极小的“清和”二字,是去年她在古镇的老木匠那里定制的。此刻,她正低头将新收的明前龙井倒进紫砂壶里,茶叶是嫩得能掐出水的碧色,条索纤细匀整,带着春天茶园里的晨露气息,倒茶时,细碎的茶叶落在壶口,她便轻轻晃了晃茶则,让茶叶顺着壶壁滑进去,动作慢而轻,像怕惊扰了这满院的晨光。

那把紫砂壶是宜兴的老壶,壶身是深沉的紫褐,带着温润的包浆,是妮妮小姐姐前年在古玩市场的角落里淘来的。当时壶身蒙着层薄灰,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雅致,她一眼就看中了。后来细细擦拭干净,才发现壶身上刻着“茶烟轻扬落花风”七个字,字迹是飘逸的行书,墨色虽淡,却透着几分洒脱,像春日里掠过湖面的风,温柔又自在。刻字的地方被岁月浸得略深,指尖拂过,能触到墨色渗入陶土的质感,仿佛连当年刻字人的心境,都随着这字迹留在了壶上,等着与懂它的人相遇。

沸水是刚烧好的,从银壶里倒出来时,带着“咕嘟”的轻响,水汽袅袅升起,在晨光里凝成白色的雾,漫过石桌,又轻轻裹住妮妮小姐姐的发梢。水注进紫砂壶的瞬间,茶叶在壶中轻轻翻滚起来——那不是激烈的翻腾,而是像春水里刚醒的绿芽,慢慢舒展着身姿,有的浮在水面,有的沉在壶底,渐渐把清水染成浅绿。清冽的茶香便顺着水汽漫开来,是带着兰草香的鲜爽,又裹着几分春日阳光的暖,与院子里月季的甜香缠在一起——院角那株月季是林奶奶去年送的,品种是“粉扇”,此刻正开得盛,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少女裙摆上的褶,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白,花蕊是鹅黄的,沾着细密的花粉,风一吹,甜香便飘满了院子,钻进鼻腔里,让人心里软软的,发着暖。

石桌上摆着两个白瓷杯,杯身是通透的白,像凝了的霜,杯沿描着一圈浅粉的花边,细得像春日里刚抽芽的柳丝。那是妮妮小姐姐特意为隔壁林奶奶准备的——林奶奶今年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却总爱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乌木簪子挽着。每天这个时候,林奶奶都会拄着拐杖来,跟她聊聊天,喝喝茶,说说巷子里的琐事:张阿姨家的猫又跑丢了,最后在巷口的槐树上找到了;李爷爷家的孙子考上了重点中学,昨天还送了喜糖到巷里各家;巷尾的老槐树今年开花特别多,风一吹,槐花像雪似的落下来,铺得满地都是……这些细碎的事,经林奶奶的口说出来,总带着几分烟火气的温暖,让这安静的院子多了几分热闹。

没过多久,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拐杖“笃笃”的声音——那声音很有节奏,一下一下,像敲在老巷的时光里,熟悉得让人心安。妮妮小姐姐抬头,就看见林奶奶提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是竹编的,浅棕色,编着简单的菱形花纹,提手处缠着浅蓝的布条,是林奶奶自己缠的,怕竹条磨手。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槐花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白色的糕体上嵌着细碎的槐花,是浅黄的,裹着槐花独有的清香,那香气混着热气飘过来,带着家的温暖,让人忍不住想凑近闻一闻。

“妮妮啊,刚蒸好的槐花糕,你尝尝。”林奶奶笑着把篮子放在石桌上,竹篮与石桌碰撞,发出“轻”的一声,像春天里的细语。她坐在石凳上,拐杖靠在凳边,双手轻轻拍了拍衣角——林奶奶今天穿的是浅蓝的斜襟衫,领口缝着小小的白花,是她自己绣的。“这槐花还是去年你帮我摘的呢,我晒了干,收在玻璃罐里,今年泡了水和的面,加了点冰糖,甜得很,不腻。”她说着,眼里满是笑意,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带着岁月的温柔。

妮妮小姐姐笑着点头,拿起紫砂壶,给林奶奶倒了杯茶。茶汤从壶嘴流出来,是清澈的浅绿,像初春刚冒芽的草色,落在白瓷杯里,又泛起淡淡的涟漪,把杯沿的粉花边衬得更雅致了。“林奶奶,您慢喝,这龙井是前几天托朋友从杭州带的新茶,刚上市没多久,您尝尝鲜。”她把茶杯轻轻推到林奶奶面前,杯底与石桌接触,动作轻得怕碰碎了这满院的宁静。

林奶奶端起茶杯,先凑到鼻尖闻了闻,闭上眼睛,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才小口喝了一口,茶汤在嘴里转了转,才慢慢咽下去。她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满足:“好茶,清香得很,入口还有点甜,比我家那袋陈茶好喝多了。”说着,她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妮妮小姐姐说:“对了,昨天我遇到你张阿姨,她还问起你呢。说想给你介绍个朋友,是个中学老师,教数学的,人老实,脾气也好,听说还会做饭,你要不要见见?”

妮妮小姐姐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杯壁的微凉,又轻轻抬眼,眼底映着满院的晨光,像盛着一汪春水。她笑了,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谢谢张阿姨和您的心意,真的谢谢您。”她的声音轻而软,像落在湖面的羽毛,“不过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每天在院子里养花、喝茶、读诗,有时候还去巷尾的书店看看书,挺自在的,就不麻烦您和张阿姨了。”

林奶奶听了,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林奶奶的手很暖,带着岁月的粗糙,掌心的纹路很深,像老巷里的石板路,却透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妮妮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一个人,我们这些老街坊都替你着急。”她说着,眼神里满是关切,“你看你张阿姨的儿子,去年结的婚,今年就有孩子了,昨天我还去她家来着,那小娃娃粉嘟嘟的,哭起来声音都软乎乎的,家里热热闹闹的多好。你也找个人,互相照应着,下雨了有人给你收衣服,生病了有人给你端水,晚上回家了,能有人跟你说说话,多好啊。”

妮妮小姐姐拿起一块槐花糕,放在嘴里——糕体是软绵的,带着槐花的清润,冰糖的甜不浓不淡,刚好裹住舌尖,那甜味慢慢漫开,像春日里的溪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心里都甜丝丝的。她慢慢嚼着,然后看向林奶奶,眼神温柔又坚定:“林奶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也知道老街坊们都惦记着我,我心里特别暖。”她顿了顿,又说,“可感情这事儿,就像您种的那株月季。去年您总想让它开红色的花,特意去花市买了最好的花肥,每天都浇水施肥,盼着它能开出艳红的花。可到了花期,它还是开了粉色的,您当时不也笑着说‘粉色也好看,比红色温柔,更衬咱们这院子’吗?”

林奶奶愣了愣,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忽然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挤得更开了,像盛开的菊:“你这孩子,倒会拿我举例子。”她伸手轻轻点了点妮妮小姐姐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更多的是笑意,“可月季是花啊,它不懂人事,开什么颜色由着天性。人不一样,人能自己选,能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怎么能跟花比呢?”

“其实也一样的。”妮妮小姐姐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拂过石桌上的水纹肌理,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让她的思绪也变得清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期’。有的花性子急,春风一吹就绽放,比如巷口的迎春花,刚过了冬,就急着把黄色的花缀满枝头;有的花性子慢,要等夏末的雨润过,才肯慢慢开花,比如院角的兰草,总在夏夜里悄悄舒展花瓣,把香气散在月光里;有的花喜欢阳光,得晒足了太阳才开得艳,比如您种的月季;有的花喜欢阴凉,在廊下的阴影里也能开得雅致,比如阶前的麦冬。”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院外的老巷,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我以前认识一个姐姐,她总说想找个‘能陪她看星星’的人。她喜欢天文,每天晚上都要坐在阳台看星星,记星图,还会把看到的流星都写在日记里。为了找这样的人,她相过很多次亲,遇到过喜欢热闹的,遇到过喜欢安静的,却偏偏没人像她一样,能对着星空坐一整夜,听她讲猎户座的传说,讲北斗七星的变化。她找了很多年,也失望了很多年,后来索性不再找了,说‘算了,与其勉强找个人陪,不如自己好好看星星’。”

“从那以后,她每天晚上还是坐在阳台看星星,写日记,周末还会去郊外的天文台,跟着天文爱好者一起观星。没想到,就在天文台,她遇到了现在的先生——那位先生不喜欢看星星,甚至连最基本的星座都认不全,却喜欢听她讲星星的故事。他会坐在她身边,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安安静静地听她讲牛郎织女的传说,讲冥王星被踢出九大行星的故事,偶尔还会问一句‘那颗星星离我们有多远呀’。后来,他们结婚了,家里没有天文望远镜,却有一张大大的书桌,她写星图,他就在旁边看历史书;晚上她看星星,他就给她披件外套,然后坐在她身边削苹果;周末他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一起在厨房里做饭,他煮面,她就切青菜,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满是温柔。”

林奶奶听着,手里握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粉花边,然后慢慢点了点头,拿起一块槐花糕,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着:“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急切,多了几分释然,“以前我总觉得,人活着就得按部就班,到了年纪就该结婚,该生孩子,该守着家过日子,要是不这样,就是‘不正常’,就是让别人笑话。可后来看你,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把日子过得这么雅致——春天种兰草,夏天养月季,秋天晒桂花,冬天煮热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比有些有家的人还自在,我才慢慢觉得,日子怎么过,还是得自己舒服才行。要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勉强自己,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妮妮小姐姐笑了,眼角弯起,像盛满了晨光。她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月季,那株“粉扇”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层层叠叠的,像少女裙摆上最温柔的褶,连花蕊里的花粉都闪着光。风一吹,花瓣轻轻晃着,把甜香送得更远,连落在花瓣上的那只白蝴蝶都舍不得飞走,翅膀轻轻扇着,似要与这花、这光、这风,一起留住这初夏的美好。“其实我也不是没纠结过。”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前几年,我妈总催我,每次打电话都要念叨‘你都三十了,还不结婚,别人都在背后说闲话’,说我‘太挑剔’,眼光太高,把身边的好机会都错过了。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妥协,找个大家都觉得‘合适’的人,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孩子,过着别人眼里‘正常’的日子。”

“有次,我妈给我介绍了个朋友,是她同事的儿子。人确实很好,工作稳定,在国企上班,说话也温和,待人接物都很得体,对我也客气——第一次见面,他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的咖啡馆,还特意给我点了热的蜂蜜柚子茶,知道我胃不好,不让我喝冰的。我们见了几次面,他话不多,却很细心,会记得我喜欢吃的菜,会在过马路的时候让我走在里面。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跟我说‘我觉得你挺好的,性格温柔,做事也稳重,咱们结婚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委屈’。”

妮妮小姐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汤的清冽漫过舌尖,让她的思绪更清晰了些:“我当时却犹豫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日子肯定会过得安稳,我妈也会放心,老街坊们也不会再替我着急。可我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跟他聊天,就像跟熟悉的同事说话,客气又疏离;跟他一起吃饭,也只是觉得‘菜很好吃’,却没有那种‘跟这个人一起吃饭,连米饭都觉得香’的欢喜。那种感觉,就像喝白开水,能解渴,却没有味道,平淡得让人心里发空。”

“后来呢?”林奶奶追问,眼里满是好奇,手里的茶杯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把她的脸颊映得微红。

“后来我跟他说了‘抱歉’。”妮妮小姐姐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我跟他说‘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我不想耽误你’。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我明白,没关系,祝你以后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回家以后,我妈知道了,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傻’,说我‘不知道珍惜,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没人要了’。我难过了很久,躲在屋里哭,哭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真的是我太任性了,是不是真的该妥协,是不是‘安稳’比‘喜欢’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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