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地方官视角 律法与教化的平衡(2/2)

他环视着眼前这些质朴而又带着期盼的面孔,耐心解释道:“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以后咱们官府,不能动不动就抓人、打板子、砍头。得像对待自家不懂事的娃一样,先讲道理,先教育!除非是犯了那三条大罪,否则,都是以劝说、告诫为主。让大家伙儿都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为什么不能做。这才是长久之道!”

这番话,对于习惯了秦朝“以吏为师”、动辄严刑峻法的村民们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官老爷居然要跟老百姓讲道理?犯了小错不直接抓去修长城或者砍头了?

起初是惊愕,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动和释然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几个年纪大的老人,甚至偷偷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角。

乡啬夫老陈头站在荀义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他凑近荀义,压低声音,充满了感慨地说道:

“荀先生啊……这话,也就是现在能说了。”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往日为秦吏,如持鞭驱羊,动辄得咎。** 那时候,咱们这些底下办事的,心里也憋屈啊!明明知道百姓不易,可上头压得紧,完不成任务要受罚,执法不严也要受罚,简直是把人都往死里逼!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话锋一转,看着正在耐心解答村民问题的荀义,又看了看田间那些虽然依旧劳碌、但眉宇间少了惶恐之色的农民,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为汉吏,虽亦有法度,然上意宽仁,民力得舒。** 感觉……感觉这肩上和心头的担子,都轻省多了。您说怪不怪?**同一部《田律》(泛指农业相关法律),秦时如锁链,勒得人喘不过气;今时如准绳,好歹是丈量土地、让人知道边界在哪儿的玩意儿了。何其异也!**”

老陈头这朴素的对比,深深触动了荀义。他望着眼前这些逐渐散去、回到田里继续劳作,甚至有人开始哼起不成调的小曲的村民,内心五味杂陈。

是啊,何其异也!

他想起自己作为秦吏时,亲眼目睹过的惨剧:一个老农因为不小心在驰道边踩坏了几株禾苗,被路过的御史判定为“毁坏公物”,当场鞭笞数十,奄奄一息;一个邻里纠纷,因为一方口出怨言,被举报“诽谤”,最后竟被株连三族……那时候,法律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斩断一切生机。

而如今,虽然很多办事的流程、登记的文书格式、甚至基层管理的架构,依旧沿袭秦制的那一套,他荀义还是那个奔波于县乡之间的小吏,处理的也还是那些田土、户籍、治安的琐事。但是,一切都不同了。

执行法律的精神内核,彻底改变了。

秦朝的法,是冰冷的枷锁,是统治者驾驭、恐吓百姓的工具,其核心是“刑杀”,是让人恐惧。

而汉朝的法,至少在开国初期的理想层面,开始尝试成为维护秩序、保护生产的“准绳”,其核心开始转向“教化”,是让人明理,甚至带有一丝“休养”的温情。

荀义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禾苗清香的空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制度,或许只是骨架。是秦制还是汉制,骨架可以相似。但真正赋予这骨架是生机勃勃还是死气沉沉的,是流淌于其中的血脉与灵魂——也就是执掌这制度的、来自最高层的施政理念。**

秦制的骨架,灌注了法家严刑峻法的灵魂,于是变成了吃人的猛兽。

如今,同样是这套骨架(郡县、律法、户籍),开始尝试灌注黄老无为、儒家教化的灵魂,它便开始显露出温和与生机。

这,就是“承秦制”而“反秦政”在地方基层最真实的写照。

荀义收拾好简册,与乡啬夫老陈头道别,踏上了返回县衙的路。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脚步坚定而从容。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新的律法和理念在推行中必然还会遇到各种问题,但至少,方向是对的。

而在帝国的其他角落,那些曾经在秦朝体制下生活过的人们,无论是军人、工匠还是普通百姓,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感受着这新旧交替时代的脉搏,回望着那段已然逝去、却无法完全磨灭的帝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