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世界的致意(1/2)
庆功宴的喧闹到了后半夜才渐渐散尽。
北京城的灯火未眠,但国家大剧院周边的街道已经安静下来。凌云找了个空隙提前离场,沿着剧院侧面的小路慢慢走。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的酒气。
他走到小广场边的长椅坐下。
抬头看天,北京难得见到几颗星星,倔强地钉在深蓝色天幕上。
成了吗?
他问自己。
耳朵里还响着今晚最后那阵掌声,像潮水一样淹没舞台的声音。台下那些面孔在脑子里闪过——格鲁伯教授郑重其事的点头,安娜女士擦着眼泪竖起的大拇指,还有不同肤色观众眼睛里相似的亮光。
成了,也没成。
文化这东西,种下去到长成大树,得几代人。今晚顶多是撒了一把好种子。土适不适合,天会不会变,有没有虫子来咬,都是未知数。
但种子确实撒出去了。
撒得很远。
凌云闭上眼睛。
东京,凌晨两点。
涩谷乐器行二楼练习室还亮着灯。
中村俊也盘腿坐在地板上,怀里抱着一把三味线。亚麻灰的头发在灯光下有点炸,耳钉闪着光。他表情很认真,认真得眉头都皱起来。
手机支在面前,播放着凌云演出的片段。观众手机拍的,画面晃,音质糙,但那股气势还在。
他把进度条拉回三弦独奏那段。
听了三遍。
低头看自己怀里的琴。手指按上琴弦,拨一下。音色清脆,但和视频里那种浑厚苍凉的味道不一样。
皱眉。
又试了几次,味道还是不对。
“啧。”
抓了抓头发,有点烦躁。关掉视频,打开搜索软件,输入“中国三弦教程”。点开播放量最高的那个,是个中国老师,中文讲解配日文字幕。
看了五分钟,眼睛亮起来。
爬起来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翻出旧笔记本。翻开,里面已经记了不少东西:中文拼音,简单汉字,《青花瓷》《东风破》的旋律简谱。
在新的一页写:三弦,中国民族乐器。音色……
停笔想了想,写下:有故事的声音。
坐回地板,重新抱起三味线。
这次不模仿那段独奏了,试着弹《青花瓷》前奏——这首他练过很多遍,指法熟。
清脆的日本三弦音色,流淌出中国风的旋律。
意外的,不难听。
有种奇妙的融合感。
中村眼睛更亮了。调整坐姿,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琴弦上滑动得更投入。窗外的东京夜色深沉,这间小练习室里,十七世纪的日本乐器和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旋律,在一个染着灰发的日本青年手里,达成了跨越时空的和解。
弹到一半,他停下来。
掏出手机,对着琴录了一段十秒的视频。
配文:尝试融合。然后发在了自己的社交账号上。
三分钟后,有评论跳出来:“这是《青花瓷》?用三味线弹?好酷!”
中村咧嘴笑了。
维也纳,晚上八点。
市立音乐厅排练室,灯火通明。
霍德华博士站在指挥台上,抱着胳膊。面前是维也纳青年交响乐团,一群年轻人坐得笔直。
“第三乐章,第47小节。”霍德华的声音在空旷里回响,“大提琴声部,进来的时候再坚决一点。这不是犹豫,是宣告。懂?”
大提琴首席点头,手指在琴颈上无声按了按。
“从45小节开始。”
乐团首席抬起琴弓。
音乐响起。
他们在排《华夏》第三乐章“交融”。不是照搬,是改编过的版本,更适合西方乐团编制,但核心旋律和结构都在。
霍德华闭眼听着。
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敲拍子。
脑子里闪过今晚看的直播画面——那个中国年轻人站在舞台中央,音乐涌起时那股要冲破屏幕的生命力。他得承认,自己输了。不是输给某个人,是输给了一种以前没正视过的可能性:东方美学和西方音乐形式,真能这样水乳交融。
音乐进行到东西方乐器对话那段。
霍德华抬手:“停。”
乐团停下,所有眼睛看向他。
他走下指挥台,坐到钢琴边。手指落键,弹了几个音。不是《华夏》旋律,是自己的即兴。弹了十几秒,停住,抬头看乐团。
“你们觉得,”他问,“音乐有国籍吗?”
年轻乐手们面面相觑。
“以前我觉得有。”霍德华自顾自说下去,“巴洛克是德国的,浪漫主义是法国的,爵士是美国的……每种风格都带着出生地的胎记。”
顿了顿,手指又按下一个和弦。
“但现在我觉得,可能错了。”
“真正的好音乐,它的国籍是人类。”他看着那些年轻的脸,“它说的是一种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语言——喜怒哀乐,生死爱恨,对美的追求,对永恒的疑问。”
站起来,走回指挥台。
“继续排练。今晚加练一小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种光,“希望下个月在市政厅的演出,能让那些老头子们听听——听一听,世界已经变了。”
乐团重新开始演奏。
这次大提琴声部进来的那一刻,坚定如铁。
内罗毕,下午三点。
阳光晒得贫民窟的铁皮屋顶发烫。
旧木板和防水布搭的简易教室里,传出歌声。不是当地传统歌谣,是中文。发音不准,调子有点跑,但孩子们唱得很用力,小脸涨红。
“同住地球村……我们是姐妹兄弟……”
《人类》的副歌。
教室前面,一个穿军绿色t恤的女战士站着,手里拿印着拼音和英文翻译的歌纸。她是林悦,凌云的爱人,总政文工团派出的文化交流志愿者,来非洲半年了。
出发前,凌云拉着她的手说:“注意安全,常联系。”
她笑着说:“放心,你的歌就是我的护身符。”
团里给的任务是用艺术传递友谊,她选了音乐。不仅仅因为这是丈夫的事业,更因为她相信——音乐真的能打破隔阂。
有一次课间,她手机放起《人类》。孩子们围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叫基普罗的小男孩问:“林老师,这是什么歌?好听。”
林悦解释,这是关于所有人都是家人的歌。是我爱人写的。
孩子们要求学。
她就一句一句教。教得慢,孩子们学得认真。他们可能不懂每句中文意思,但旋律里的温暖、包容、希望,他们感觉到了。
十几个孩子站成两排,卖力唱。
窗外,几个路过的当地妇女停下听。听不懂歌词,但听着听着,脸上露出笑,身体轻轻摇晃。
唱完了。
孩子们期待地看着林悦。
林悦鼓掌:“很棒!比昨天好多了!”
基普罗举手:“林老师,您爱人……很厉害吗?”
林悦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嗯,很厉害。他在国内,让很多人听到了中国的声音。我在这里,想让你们也听到。”
“我们也能让他听到我们的声音吗?”另一个小女孩问。
林悦心里一暖。她拿出手机——这是团里配的加密设备,但录像功能正常。打开,对准孩子们:“来,我们再唱一遍,我录下来。今晚……我给他看。”
孩子们立刻站得更直,小胸脯挺起来。
音乐响起。
童声在闷热的非洲午后飞扬,穿过铁皮屋顶缝隙,融进炽烈阳光里。不远处,秃鹫在天空盘旋,下方是贫穷、疾病、战乱留下的伤痕。但这间简陋教室里传出的走调歌声,硬生生撕开一片干净空间。
那是希望的声音。
林悦看着镜头里的孩子们,眼眶有点热。她想起来非洲前那晚,凌云熬夜整理了一大堆资料,从当地风俗到安全注意事项,打印了厚厚一摞。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当时说。
“你是我老婆。”凌云头也不抬,“我得负责。”
现在,她站在这里,听着孩子们唱他的歌,突然觉得那些音符就像风筝线——线这头在她手里,线那头在北京,在丈夫的音乐里。
北京,凌晨一点。
凌云还坐在广场长椅上。
腿有点麻。正要起身,手机震——不是电话,是条视频消息。
发件人备注:悦。
点开。
画面晃了晃,稳定下来。是非洲,熟悉的简陋教室,十几个黑皮肤孩子站得笔直,正卖力唱《人类》。发音不准,调子飘,但每个孩子脸上都是那种纯粹的、投入的神情。
唱到“我们是姐妹兄弟”那句时,前排一个小男孩用力挥了下拳头。
视频最后几秒,镜头转向窗外——贫民窟的铁皮屋顶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但更远处,是干净的蓝天。
然后画面回到林悦的脸。她好像瘦了点,肤色深了些,但眼睛亮亮的。
“看见没?”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笑意,“你的歌,孩子们学会了。他们说想唱给你听。虽然唱得不好,但他们是真心的。”
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在这边挺好的,别担心。就是……有点想你。演出成功了吧?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等你忙完这阵,我也快轮换回国了。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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