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少年打工(1/2)

——一九八三年的十六岁

1983 年初的铜锣湾,霓虹像打翻的颜料,把湿热的空气染得通红。十六岁的少年蹲在“荣记大排档”后巷,汗衫黏在嶙峋的脊背上,像第二层皮肤。他的肩胛骨支棱着,像一对欲飞未飞的雏鸟翅;锁骨下陷的阴影里积着汗珠,一颤一颤,仿佛随时会滚落。旧 t 恤原本应该是白色,如今被油渍、汗渍、酱油渍一层层叠出乌青的底色,领口松垮垮地耷拉到胸口,露出被太阳晒得斑驳的皮肤——那是乡下两年帮工留下的地图,黑一块、红一块,像没拼完的拼图。

兜里只剩三枚硬币,一枚一九七七年的一毫、两枚磨得发亮的五仙。他把它们排成一排,在水泥地上转出小小的光晕,像给饥饿的胃看一场可怜的烟火。第七天傍晚,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隔壁烧腊铺的焦糖味,他咽了口唾沫,把硬币收回口袋,继续啃手里最后半个冷馒头。馒头硬得像塑料泡沫,碎屑掉在地上,立刻被蚂蚁搬走,像搬走他仅剩的尊严。

老板炳叔就是这时出现的。五十出头,圆滚滚的肚子把围裙撑成一面帆,嘴里叼着根牙签,说话的时候牙签跟着上下抖动。“后生仔,想做工?”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粤语腔,像掺了沙子的糖水。“试用期没钱,包吃住,一天十六个钟头,顶得住就留下。”

少年抬起头,眼白在昏黄灯泡下亮得吓人。他点点头,声音被馒头屑噎在喉咙里,只发出短促的“嗯”。

宿舍在楼梯底下,原先是放米袋和啤酒箱的储物间,六平方米,高度只够他半弯腰。推门进去,霉味像一堵湿墙拍在脸上。墙角一张草席,边缘已经烂成流苏,草梗里夹着死去的蟑螂翅膀。头顶水管每隔十分钟就滴下一颗锈色的水珠,落在席子上,形成小小的沼泽。第一晚,他躺下不到五分钟就被臭虫咬醒,脚踝上鼓起三颗粉红色的包,像被蚊子亲吻过的丘陵。他伸手去挠,抓到一手腥甜的血。开灯,灯管“滋啦”一声闪了两下,照亮草席上密密麻麻的虫尸——暗红色的血渍像锈迹斑斑的邮票,贴在破败的纤维上。

凌晨四点,闹钟是后巷第一声鸡啼。他卷起裤腿,跪在排水沟边刷牙,牙刷只剩三根毛,牙膏是炳叔给的“黑妹”,挤出来像一截干瘪的橡皮筋。水沟里漂着前夜客人吐出的槟榔渣,红得像血丝。洗完脸,他用袖子一抹,袖口的油渍立刻在脸上拉出几道滑稽的斑马纹。

开工的第一件事是剥蒜。一整麻袋的紫皮蒜头堆在脚边,他蹲下去,指甲缝里立刻填满辛辣的汁液。剥到第十颗,眼泪已经止不住,像被洋葱熏过。炳婶在旁边切姜丝,刀起刀落,节奏分明,偶尔偏头看他一眼,不说话,只把切好的姜丝往他这边推一推,意思是“别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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