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记起(2/2)

她看着房间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没有点灯。

她本该先去再查看时透无一郎的情况,或者再去确认甘露寺蜜璃是否安睡。

但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个黑暗的房间。

推开门,月光跟着她溜进屋内,照亮了坐在床边的那个人影。

静弥已经换下了破破烂烂的队服,穿着干净的白色里衣,白发披散在肩头,还在往下滴着水。

她没有擦干,也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右手,此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其下蜿蜒着幽蓝色、仿佛冰层裂纹般的纹路。

那些纹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随着她呼吸的节奏,极缓慢地明灭着。

诡异,非人。

却又真实地长在她的身体上,是她如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蝴蝶忍的心被那画面轻轻刺了一下。

她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关上门,走到静弥身边,坐下。

床铺微微下陷的动静让静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她没有抬头。

蝴蝶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只布满蓝色裂纹的右手。

触感冰凉,带着水汽的湿润,但皮肤下的纹路却似乎在接触到她温热的掌心时,微微亮了一下。

“阿弥……”蝴蝶忍轻声唤她。

静弥的身体颤了颤。

她没有挣脱,反而猛地回握住了蝴蝶忍的手。

力道很大,很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蝴蝶忍怔住了。

她任由静弥紧紧抓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静弥低垂的脸颊,将她的脸抬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

月光下,静弥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痕,分不清是未擦干的沐浴用水,还是别的什么。

那双异色的眼眸,此刻都盛满了迅速漫上来的水汽。

泪水在那里汇聚,凝聚成珠,悬在眼眶边缘,倔强地不肯落下,将月光折射成破碎的光点。

“我……我记起来了。”

静弥说,声音哽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蝴蝶忍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她看着静弥,看着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睛,看着里面翻涌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复杂情绪——痛苦、悲伤、愧疚……

“我……”静弥张了张嘴,更多的泪水终于冲破防线,大颗大颗地滚落,顺着脸颊,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滚烫的温度,“我记起来了……所有的一切……”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最疼痛的地方挖出来的,带着血和泪的重量,带着被遗忘又找回的茫然与震撼。

“树林里……你递来的药瓶……”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执拗地要看进蝴蝶忍的眼睛里。

“蝶屋里……你教我认字说话……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纠正……”

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撞击着她的灵魂。

“训练场上……交错的刀光……你握住我的手腕,引导我呼吸的节奏……”

她哽咽得几乎无法继续,抓着蝴蝶忍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一松开,这些刚刚找回的珍宝又会从指缝间溜走,再次沉入永恒的黑暗。

“你生日时……我送的那本册子……每一张卡片,都是你帮助过的人写给你的……”

“实验室里……那三十九次注射的记录……”

“还有你第一次吻我……踮起脚,拽着我的衣襟……生姜佃煮和热茶的味道……”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如同陨石,狠狠砸在蝴蝶忍的心上,砸碎了她所有强撑的冷静外壳。

蝴蝶忍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曾经清冷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在她面前哭得像个迷路孩子、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粉末的恋人。

泪水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她紫色的眼眸。

她想起墓地那日,阳光刺眼,泥土掩盖棺椁时,她心中那座名为“石川静弥”的城池彻底崩塌,化为荒芜废墟的撕心裂肺。

想起无限列车旁重逢时,晨光中指向静弥的、颤抖的刀尖,和她茫然的视线。

想起不知多少个深夜,她独自跪坐在姐姐香奈惠的神龛前,对着冰冷的牌位无声倾诉。

将所有的爱恋、痛苦、绝望和仇恨,都熬成淬毒的刀刃,刺向自己,也刺向未来。

她想起静弥失忆后,叫她“蝴蝶小姐”时的生疏与距离,想起她一次次本能地靠近、却又因自我怀疑而退缩的笨拙模样。

她曾经以为,记不记得起过去,或许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静弥还在,只要她们还能相爱,还能重新开始,就足够了。

记忆可以重建,情感可以再生。

可是……

当静弥亲口说出“我记起来了”,当那些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珍贵得如同生命本身的过往,从遗忘的深渊中被重新打捞上来,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失而复得的战栗,摊开在她面前时——

蝴蝶忍的心脏,还是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原来她在乎。

原来她如此渴望,她的阿弥能记得,记得她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知,如何相爱,如何共同走过那些或甜蜜或艰辛的岁月。

记得她蝴蝶忍,不仅仅是此刻的恋人,更是贯穿了她石川静弥在这个世界全部生命轨迹的、最重要的人。

泪水终于滑落,顺着蝴蝶忍的脸颊,滴在静弥的手背上,与静弥的泪水混在一起。

她紫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却在泪光中,绽开一个真实温柔、仿佛凝聚了所有月华与花香的笑容。

“欢迎回家,阿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