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封固有炉(2/2)

那时他只当是和气生财,此刻才悟——讨价的“松”不是让,是给对方留余地;“紧”不是争,是守住自己的底线。这“松紧得宜”,原是和封固炉鼎一个道理:意念过强,气就像被按死的瓮盖,憋在脉里走不动;意念过弱,气又像虚掩的盖子,走着走着就泄了,唯有如讨价时的从容,不硬卡,不纵容,才能让气脉走得顺。

暖流行至玉枕关时,忽然慢了下来。那里的经脉比夹脊关更窄,像条被山岩挤住的窄路,暖流在关前打了个旋,竟有些犹豫。玄元想起在洛阳赶驴车过山路,有段路窄得只能过一辆车,旁边就是深沟,老王总说:“别盯着沟,看着前面的石头,绕着走。”

他遂将意念放柔,不再硬引,而是像绕山路那样,让暖流贴着玉枕关的气脉壁缓缓游走。果然,暖流顺着壁上的纹路慢慢往前挪,过了最窄处,忽然一松,像过了险滩的船,顺着惯性往上冲——这一冲,竟冲到了百会穴。

刹那间,一股清凉之气从百会散开,像山顶的风吹过平川,带着松涛的清冽,涤荡得头目清明。玄元甚至能“看”到气脉里的细尘被这股清凉卷着,顺着任脉慢慢往下落,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连空气都透着亮。

“炉鼎已封,药气入脑,待烹炼。”尹喜先生抚着胡须笑了,晨光从他身后的石缝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玄元脚边。“你在洛阳护老王清白时,能压下‘怀疑’之念,这份定力,恰是封固的根基。”

玄元的思绪被拉回去年冬天。老王赶驴车送绸缎,被人诬告偷了货,官府要扣车查验。伙计们都劝玄元:“别管了,老王平时就爱贪小便宜,指不定真做了。”玄元却想起老王总把最好的草料留给他的驴,想起他帮人送货从不肯多收一文钱。他没急着辩解,只去官府说:“让我查三天,若是查不出,任凭处置。”

那三天,他逐家问收货的掌柜,查驿站的记录,甚至跟着驴车走了趟老路,最后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被风吹掉的货单。真相大白时,老王红着眼圈说:“我就知道你信我。”玄元那时只觉得心里踏实,此刻才懂,那份压下怀疑的定力,和封固炉鼎时的“不躁”,原是同一种东西——信自己的判断,也信事物的本真,不被乱念带偏。

出洞时,雾已经散了。阳光穿过竹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流动的画。玄元望着天上的云,云卷云舒,自在得很。他忽然懂了:封固的哪里只是药气,更是那颗易散的心。十四年练气,是让气脉成“炉”;一年历练,是让心念成“盖”。磨心与炼形,原是同一枚铜钱的两面,缺了哪一面,都不成方圆。

路过丹房时,玄元看见那只陶瓮还放在案上,木盖虚掩着,酒香顺着缝隙漫出来,在晨光里缠成淡淡的线。他忽然想,修行或许就像这瓮酒,既要耐着性子等发酵,又要好好封着不让气散,等酿好了,揭开盖子的那一刻,才能闻见最清的香。

他摸了摸后腰的命门,那里的气感比来时更沉,像盖得稳稳的瓮盖。往后的路还长,但他知道,只要这“盖”守得稳,再烈的风,也吹不散炉里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