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药产有时(2/2)
后来才查清,是记账的小伙计把“绯红”写成“正红”,又怕挨骂,偷偷改了账。那时玄元拿着账本,忽然明白,很多事急不得,得一页页翻,一字字看,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心里的气就像被针扎的气球,慢慢瘪下去,剩下的才是真的。
“这感觉,得记牢了。”尹喜先生吹熄了洞角的松明,最后一点火星在黑暗里亮了亮,灭了。洞里顿时只剩水声,一滴,又一滴,敲在水洼里,像在数着什么。“如晨露沾草,似春溪破冰,是精生,非欲动。”先生的声音在黑暗里漫开,带着点回响,“前者如珍珠滚盘,后者如火星燎原。你在洛阳辨出偷绸缎少年的窘迫而非恶意,那份‘明辨’,便能分清真伪。”
玄元闭着眼,细细品那感觉。小腹的暖意越来越沉,像揣着块温玉,顺着刚才酥麻的路径慢慢往上走,过夹脊时稍顿了顿,像是遇到块石头,绕了绕,又接着走。这暖不是火烧的热,是太阳晒过的棉絮那种暖,裹着点潮意,却不闷。他想起那个偷绸缎的少年,被抓时脸白得像纸,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玄元见他袖口磨破了,指甲缝里都是泥,忽然就问:“你娘病了?”少年猛地抬头,眼里的凶光一下子散了,掉了眼泪:“俺娘咳得直喘,想买点药……”
后来玄元没让掌柜报官,只让少年帮着看库房,抵那匹绸缎的钱。少年干活时总往药铺跑,玄元看在眼里,心里那点因失窃而起的火,慢慢化成了点别的东西——原来很多“恶”背后,都藏着点“难”,就像这精生的暖,和欲动的燥,看着像,内核却差着天地。
“出洞吧,天该亮了。”尹喜先生站起身,枯枝往洞壁上一靠,竟稳稳地立住了。
玄元跟着起身,刚站起时腿有点麻,走了两步才顺过来。丹田的暖意还在,像揣着个小小的暖炉,走到洞口时,正撞见第一缕晨光从东边的山坳里爬出来,把洞外的竹林染成了金绿色。露水珠在竹叶上滚,碰在一起,“啪嗒”掉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他忽然想起刘掌柜常说的一句话:“好米得慢慢熬,熬出浆来才叫粥。”原来这“药产有时”,从不是什么神秘的法术,是十四年卯时的吐纳、辰时的拳、午时的经、酉时的桩,是洛阳账房里逐页核对的账本,是等信时忍住的急躁,是看着偷绸缎少年时压下去的火气。这些攒在一起,就像农夫插秧时退一步插三株的耐心,就像灰衣老汉等稻子灌浆的沉稳,到了该熟的时候,自然就熟了。
水声还在滴,一滴,又一滴。玄元摸了摸小腹,那里的暖已经沉了下去,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安安静静的,却透着股要往上长的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长,就像这洗心洞的水,得一滴一滴地数,一步一步地走。但此刻他心里踏实,像揣着颗定盘星,知道什么是该等的,什么是该守的。
晨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沿着洞外的石阶,一步一步,往紫霄宫的方向去。石缝里的草沾着露水,踩上去,湿了鞋尖,却也透着股清劲,像极了此刻他心里的感觉——又静,又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