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炉鼎真机(2/2)

“武当一脉,以自身丹田为鼎。”尹喜先生忽然俯身,从案上拿起支银簪,在玄元小腹处轻轻一点。那点力道不重,却像颗石子投进水里,丹田处立刻漾开一圈暖意。“此处为气海,藏精如藏珠,动则易滚,静则自安。”

玄元闭着眼,能“看”到那股暖意顺着银簪的方向漫开,像春雪化在青石板上。他想起在洛阳见过的沈先生,那人总爱炫耀一串东珠,颗颗圆得像弹子。有次在酒肆,邻桌醉汉伸手就抢,沈先生竟不躲,只淡淡说:“珠是好物,可攥太紧,碎得更快。”后来那串珠子被他送给了赈灾的粥棚,沈先生摸着空了的手腕,眼里倒比戴珠时更亮。

“你在洛阳压下对沈先生珍珠的贪念,那份‘不动’,便是守鼎的根基。”尹喜先生收回银簪,簪尖还沾着点玄元的体温,“精这东西,就像那串珠子,你越想抓牢,它越容易从指缝溜了。得像沈先生那样,知道它在,却不盯着它,这才是守。”

玄元忽然想起下山前,先生让他背的《炉鼎歌》:“丹田如鼎炉,精为药,意为火……”那时只当是拗口的句子,此刻再想,原来“鼎”不是真有个炉子,是让心定下来的地方;“药”也不是什么灵丹,是藏在骨头缝里的力气;“火”更不是烧柴的火,是那份不贪不躁的念。

暮色漫进丹房时,玄元捧着那枚紫铜鼎往寮房走。鼎身被手心焐得发烫,刻着的经脉图像活了过来,金线在暮色里闪着微光。路过练武场,见几个师弟正在扎马步,腿抖得像风中芦苇,有个小师弟实在撑不住,“哎哟”一声歪在地上,引得哄笑一片。

玄元站着看了会儿。他十四岁那年,也在这练武场扎马步,太阳晒得后背脱皮,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砖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那时总觉得是师父在罚他,此刻摸着小腹那片温玉似的暖意,忽然懂了——守炉鼎和扎马步一样,看着是静,实则每一刻都在和想松懈的念较劲。你以为在熬腿,其实是在熬心;你以为在守丹田,其实是在守那份“不想赢、也不怕输”的稳。

走回寮房时,天边最后一点光也沉了下去。玄元把紫铜鼎摆在窗台上,月光顺着鼎身的刻痕流下来,在地上拼出张小小的经脉图。他盘膝坐在图中央,试着按先生说的,让意念落在丹田。

起初只有点模糊的暖,像揣着颗快凉透的烤红薯。他想起刘掌柜盘库时总说:“米仓得常翻,不翻就结板。”便试着用意念轻轻“翻”了下那片暖。就听“嗡”的一声,暖意忽然散开,顺着经脉往四肢窜,像被惊动的小蛇。

他赶紧收住念,想起沈先生那句话:“珠是好物,可攥太紧,碎得更快。”意念一松,那些乱窜的暖意竟慢慢回笼,重新聚在丹田,比刚才更沉、更暖,像块被体温焐热的玉。

玄元睁开眼,窗台上的紫铜鼎正对着月亮,鼎身的金线闪着光。他忽然笑了——原来十四年筑基的气感,混着一年市井磨出的定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凝成了炉底的火。这火不烈,却能烧很久,像那盏细芯灯,能陪着他,往更深的道上走。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案上的《黄庭经》,哗啦啦翻过几页,停在《炉鼎图》那页。朱笔描的红圈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颗跳动的心脏,也像他此刻稳稳当当的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