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病中观心(2/2)

玄元没说话,只是觉得眉心的暖意比往日更沉,像晒足了太阳的石头,温温的,却很实在。

养病的几日,玄元躺在客栈里,不用去杂货铺搬米,不用记账,倒得了个清净。他听着窗外的风扫落叶,“唰啦唰啦”,像有人在扫地;听着阳神在屋里翻书的动静,书页“哗啦”响,偶尔还夹杂着他看不懂时的嘟囔;听着远处卖花人的吆喝,“买花嘞——秋菊正艳——”,声音脆生生的。神念像静水,不起波澜,那些声音来了,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泛起圈涟漪,很快就散了,水还是平的。

他想起《止念诀要》里的“病中修止,如寒潭映月”。人在病中,身体懒了,心也容易静下来,少了平日里的奔波忙碌,反倒能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念。有时会想起洗心洞的寒玉榻,想着“要是能回去躺躺就好了”,这是“贪”;有时会觉得阳神照顾自己太辛苦,心里过意不去,这是“痴”;有时会嫌药太苦,不想喝,这是“嗔”。这些念都来了,他便一一“看见”,像在清点货架上的货,知道是什么,放在哪,不跟着走,念也就没了力气,像没了风的风筝,自己落下来了。

有天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阳神坐在光斑里,给他读《道德经》,读得磕磕绊绊,“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玄元听着,忽然觉得,病这场“境”,比市井的是非、戏台的悲欢更贴身,也更磨人。是非是别人的事,戏台是编的故事,唯有病,是自己的疼,自己的烫,自己的昏沉,躲不开,逃不掉,只能直面。可也正因为贴身,观起心来才更真切——疼的时候,知道“疼”是念;烫的时候,知道“烫”是念;昏沉的时候,知道“昏沉”是念,而“知道”的那个自己,始终是清醒的,就像水面不管怎么晃,水底的石头总在那里。

“阳神,”玄元轻声说,“把《止念诀要》递给我。”

阳神赶紧从布囊里翻出那半卷书,递给他。玄元翻开,指尖落在“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上,阳光照在字上,暖洋洋的。

他忽然明白,病不是来折磨人的,是来提醒人的——提醒人身体是假的,会坏;提醒人妄念是虚的,会变;只有那个能观、能觉、能守着暖意的本心,才是真的,才是不会坏、不会变的。

养了七八日,玄元能下床了。他走到窗边,推开窗,秋风带着点凉意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激灵,却也神清气爽。院子里的老槐树落了大半叶子,枝桠光秃秃的,却透着股韧劲,像洗心洞冬天的枯枝,等着春天抽芽。

阳神在一旁高兴地拍手:“你好了!太好了!我们可以再去看戏了!”

玄元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好,去看戏。”只是再看戏时,他知道,台上的悲欢是境,自己的病痛也是境,境无好坏,只看能不能在境中守住那点不被迷惑的明。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秋的清,还有远处飘来的桂花糕的甜香。病好了,像雨后的天空,干干净净,连神念都透着亮。他知道,往后或许还会生病,还会遇到更难的境,但只要记住病中观心的滋味——疼时不慌,苦时不怨,念起时觉知,念灭时清明,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修行这条路,原就不是一路坦途,有晴有雨,有康有病,重要的不是路平不平,是心定不定。心定了,再陡的坡,也能一步步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