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洋务运动的问题(2/2)

其三,头痛医头,缺乏统筹。各办各事,互不统属。铁厂无稳定优质之煤焦(萍乡煤矿之前),船厂无合用之钢,铁路需向外洋购轨。缺乏全国性之工业布局与资源调配,各自为政,成本高企,难以形成真正之工业力量。更遑论基础科学之研究,几近于无。”

王月生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在座诸人:“月生蛰伏滇南,兴办实务学堂,正是痛感于此!我深知,真正的工业化,非买几套机器、办几个厂子即可成事。它需要一批从最底层理解机器运转、精通生产流程、懂得成本核算、具备现代管理思维,并能扎根于本土实际解决问题的实干人才!云南虽是我根基,然偏处西南,交通闭塞,矿产虽丰却未成体系,市场狭小,更缺乏大规模工业所需之熟练劳力与资本汇聚之地。欲培养此等人才,实践此等理念,非一隅之地可成。”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使命感:“汉阳铁厂,虽弊病丛生,却是当下中国规模最大、最具象征意义的近代化钢铁联合体。它连接着大冶之铁、萍乡之煤,是张香帅‘卢汉铁路’(京汉铁路)计划的关键支撑点。它深陷于官场、洋债、技术困境的泥沼,却也正因如此,才是一个绝佳的‘试验场’和‘练兵场’!此地汇聚了问题,也汇聚了变革的可能。我若能协助引入科学管理之法,革新技术工艺(如解决钢轨脆裂问题),整顿生产流程,并借此机会,将我那些已从英美法德意学成归来的实务学堂学员,以及我在海外结识的真正有技术、有经验、愿助我而非图谋控制我的外国工程师、经理人,安排过来,在实践中锤炼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毕涛、曾毓、方世玉:“我们就能在这里,在汉阳铁厂这个巨大的熔炉里,真正锻造出一批懂得如何在中国土地上建立和运行现代工业的种子!他们才是未来真正的希望。”

“至于为何不选上海?”王月生露出一丝苦笑,“上海滩,华洋杂处,列强领事馆林立,洋行买办势力盘根错节,更是朝廷财赋重地,北洋、南洋(两江总督)势力交错。一举一动,皆在聚光灯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变革尝试,都可能被各方势力迅速扭曲、利用或扼杀。其复杂与敏感,远非湖北可比。在武汉,在张香帅治下,虽有其固有问题,但毕竟香帅本人锐意求新,且此地相对远离帝国中枢与列强最核心的利益漩涡,我们反而能获得一定的空间,去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汉阳铁厂虽也是各方觊觎的焦点,但其‘技术性’更强,我们以‘稽查工艺、改进生产’之名切入,阻力或许比在上海直接挑战整个既得利益结构要小一些。这浑水,看似凶险,却是我辈实践理想、为国育才的必由之路!”

王月生关于上海与武汉的比较刚落音,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和曾毓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毕涛放下手中一直摩挲的紫砂小壶,眉头紧锁,打破了沉默。

“生哥,”毕涛的称呼透着一股亲近与担忧混杂的意味,“您这番宏图大志,我老毕听着是热血沸腾。可…您当真要接下张香帅这‘总稽查’的委任,一脚踏进那汉阳铁厂去?”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恳切,“生哥,我这些年打理武汉分号,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汉阳铁厂那潭水,比您刚才分析的,只怕还要浑上三分!”

他掰着手指,开始细数:

“其一,铁厂内部,盘根错节。张香帅派来的总办、提调,多是候补道台、捐班老爷,对机器一窍不通,只懂迎来送往、中饱私囊。盛督办(盛宣怀)安插的协理、账房,则处处掣肘,恨不能把每块铁锭都算成北洋的钱。这两帮人,面和心不和,整日里互相盯着,告黑状、挖墙角是家常便饭。您一个空降的‘总稽查’,无根无基,拿什么去稽查他们?只怕刚查出点猫腻,弹劾您的折子就能堆满张香帅和盛督办的案头!”

“其二,利益纠葛,触目惊心。采购煤炭矿石,有‘经手费’;机器零件维修,有‘回扣’;就连厂里工人领工钱,都有人雁过拔毛。这层层叠叠的关系网,背后牵扯着本地士绅、帮会势力,甚至可能有洋行的影子。您动了谁的利益,谁就要跟您拼命!咱们《宝芝林》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可那铁厂里,是真会要人命的!”

“其三,张盛二人,岂是善茬? 振铎公(赵秉钧)说得对,他们都在算计您!”毕涛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张香帅委任您,我看多半是病急乱投医!铁厂年年巨亏,朝野非议,他顶着天大的压力。您的建议书,指出的问题句句在理,提出的方案听着也光鲜,正好给他一个‘锐意革新’的由头。可万一您搞砸了,或者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引起反弹,他张香帅第一个就会把您推出来当替罪羊!至于盛督办…”毕涛冷笑一声,“他巴不得您去搅局!您把水搅浑了,他正好浑水摸鱼,或是以‘整顿不力’为由,进一步削弱张香帅在铁厂的影响力,甚至可能借机引入更多日本顾问和贷款,把铁厂更深地绑在他的战车上。到时候,您就成了他手里的一把刀,刀用完了,还沾满腥膻,下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