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洋务运动的问题(1/2)

赵秉钧端起盖碗茶,轻呷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探究:“月生贤侄,老夫心中有一惑,思之良久,今日不得不问。”他放下茶碗,目光如炬,“你出国前,蛰伏滇南,兴办实务学堂,授业解惑,却始终远离庙堂,不涉宦海。自海外学成归来,名动寰宇者,皆因那泰西格致之学、机器制造之术。然缘何此番,竟要在这远离根基的湖北,趟汉阳铁厂这潭浑水?”

他顿了顿,不等王月生回答,便以老辣的政治洞察力剖析开来:“此地,乃张香帅(张之洞)经营多年之‘南皮禁脔’,视为新政根基。然北洋李中堂(李鸿章)之势力,岂能坐视?盛杏荪(盛宣怀)此人,手腕通天,借督办铁路总公司、兼管招商局之势,早已将触角伸入湖北。汉阳铁厂,耗资千万,关系国朝自强命脉,更是两派角力之焦点!”

赵秉钧的声音愈发低沉严峻:“张香帅欲以铁厂为基,炼铁制械,巩固其‘湖北新政’之局。而盛杏荪,挟北洋之势,觊觎铁厂控制权久矣,意在将其纳入其‘轮、路、电、矿’一体之商业帝国,更欲借洋债、引洋股。此间矛盾,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倾轧之祸!更有甚者,”他眼中精光一闪,“东瀛日本,自甲午之后,对我汉冶萍(汉阳铁厂、大冶铁矿、萍乡煤矿)垂涎三尺,其资本、技术、顾问,无孔不入,名为助我,实则欲控我命脉!英吉利商人,亦步亦趋,视长江流域为其禁脔,铁厂之利,岂容他人独占?此乃四战之地,贤侄你……何以自投罗网?”

饶是王月生洞悉后世汉阳铁厂的历史,也不禁暗自叹服赵秉钧的分析,精准点出了1900年底湖北,尤其是汉阳铁厂所处的复杂政治经济格局:

首先是张盛矛盾尖锐化:张之洞创建汉阳铁厂,初期因选址(远离原料产地)、技术路线(盲目选用贝塞麦酸法转炉,导致大冶含磷铁矿炼出的钢轨脆裂)、管理不善(官办衙门化)而亏损严重。1896年,在清廷压力下,张之洞被迫将铁厂“招商承办”,交给盛宣怀接办,引入“官督商办”模式。盛宣怀虽接手,但张之洞作为湖广总督,仍对铁厂保有巨大影响力(如对大冶铁矿、萍乡煤矿的控制权争夺),两人在铁厂经营方针、人事、财务乃至技术路线上(盛后来引入马丁炉碱性炼钢法)都存在深刻分歧和权力斗争。

其次是列强资本渗透:盛宣怀为筹集铁厂改造和扩产的巨额资金(解决钢轨含磷问题、建设萍乡煤矿),不得不寻求外债。日本通过横滨正金银行等机构,以提供贷款和“顾问”为名,逐步加强对汉冶萍的控制,最终在20世纪初形成“预借矿价”等不平等贷款关系,使汉冶萍沦为日本钢铁业的原料基地。英国资本也一直试图介入长江流域的工矿业。

铁厂本身困境:技术落后、成本高昂、管理腐败、产品质量问题(脆裂的钢轨曾遭退货索赔),使其成为各方势力博弈和试图“拯救”的对象。

王月生听罢,神情平静,并未因赵秉钧点出的险境而动摇。他微微颔首:“振铎公(赵秉钧字)洞若观火,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月生蛰伏多年,非无意于国事,实乃深知‘洋务’之痼疾,不愿轻易涉足。”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汉阳方向隐约可见的工厂烟囱轮廓,语气带着后世学者般的冷静剖析:

“振铎公,月生游学欧美,目睹其工业之盛,亦深知其成功之本。反观我朝洋务,三十余年,轰轰烈烈,设厂矿、练新军、办学堂,其志可嘉。然其根本之弊,月生以为有三:

其一,重器轻人,舍本逐末。购舰船、置机器,以为得此利器即可自强。殊不知器物背后,乃科学原理之支撑、工业体系之运转、熟练工匠之养成、现代管理之精要。朝廷与办洋务诸公,多视其为‘奇技淫巧’,不肯下苦功培养通晓其理、精于其事之本土人才。铁厂依赖洋匠,动辄掣肘,成本高昂,技术命脉始终握于他人之手。

其二,官气太重,商力不彰。‘官督商办’之制,名为商办,实乃官掌。衙门习气充斥,冗员冗费,营私舞弊,效率低下。商人投资,常被盘剥,权益无保,焉有长久经营之心?汉阳铁厂之困局,此弊尤为深重。官场倾轧,更使经营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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