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父皇富有天下(1/2)

正旦到来前,整座京畿皆笼罩在重审凌氏二案的蒙蒙雪雾之中。

历来惜命,想要活,并想要活得好一些的郭食多年来食山珍饮佳酿,一夕跌入冬日牢中,坠入名为因果报应的炼狱里,业火烧灼下,身上未能出现熬刑不吐的无谓坚持。

他对勾结芮泽密谋弑君,怂恿废太子承谋逆的罪行供认不讳,另于这死罪当前,断续招认了当年与祝执合谋构陷凌太子刘固的经过。

据郭食招认,他当年是因先一步窥知了凌轲通敌的罪证被密呈于皇帝案前,趁着帝心变动,才敢生出借机除去凌太子的念头。

皇帝沉迷长生,历来有他一份大功,仙台宫中的方士道人也有不少是受他举荐,凌太子入仙台宫为社稷为君父祈福,他令人提前在太子下榻处藏下了栽赃诅咒之物。

龙颜大怒,迅速使人搜查太子宫。

凌皇后与凌太子虽仁善,却也未曾疏于御下,太子宫中仆婢多忠心而警戒,郭食不具备安插可参与此等大事的牢靠眼线,那桃树之下刻有皇帝八字的巫咒铜人并非提前埋下,而是由负责搜查的祝执携带,制造出当场挖出的假象。

那段时日皇帝患病,大量服食丹药,闻讯之下悲怒呕血,即下旨要治罪凌太子。

郭食携圣旨前往仙台宫,祝执率绣衣卫同往拿人,这一切于凌太子等人而言无疑于晴天霹雳,同行的太子属官为太子德行作保,然而话未说完,即被祝执一刀捅穿胸膛,血溅在凌太子脸上,他看到祝执眼中狰狞兴奋的杀意,也看到了自己一旦束手就擒,跟着此恶獠离开,便注定无法逃脱的结局。

凌太子坚持要面见父皇,追问父皇此刻如何了,郭食似笑非笑的【殿下此生无缘再与君父相见】一句惋叹,令凌太子一众生出君父或已呕血病重不能过问诸事、乃至情况更加严重的惊疑猜测。

而宫中的凌皇后迟迟未能如愿见到皇帝,皇帝寝殿中状况不明,皇后无法确认皇帝是昏死是清醒甚至是活是死。

仙台宫中的对峙已经拖无可拖,凌皇后当机立断,以皇后印玺打开了武库。

于凌太子而言,受母之令,不为叛父,他要反抗的是将他栽赃、欲阻他面见君父、要直接夺走他性命的恶獠,而若父皇果真有了差池,那更加不能让这些人把持局面,此举为己,为身后人,亦为朝堂江山。

长平侯凌轲归京后已被收回虎符,纵然要拼尽全力反抗,能够被及时调动的人手也有限,而军中出身的皇帝早在见到那封通敌密报之后便已暗中做下诸般应对准备——郭食心中清楚,凌轲纵然果真选择叛上,也只会流更多血,死更多人,而无法将这必死局面扭转。

却未想到,凌轲仿佛早已窥见必死结局,姿态极其坚定果决,没有茫然、也没有惊慌下的挣扎,竟选了另一条谁也未曾想过的路,他拼死将凌太子护至宫门外,自断一臂为皇帝绝后患,换取太子面见皇帝的可能。

当夜跟随凌轲及凌皇后母子拼杀者,皆为原就不可能逃脱被清算下场的近身心腹,那是极其决绝的一夜,皇后欲从宫内控制局面、至少绝不坐以待毙,凌轲在宫外护下外甥,欲以断臂唤醒帝心。

郭食常常忍不住想,若皇帝那时不曾昏死错过凌轲断臂的消息……

“天意啊,都是天意……”浑身皆是刑伤的郭食缩倒在牢房角落里,喃喃着叹息。

“好好想一想,究竟还有无其他同谋,悉数招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贺平春沉声道。

“还要审啊,其他同谋……”郭食声音虚弱,勉强抬眼看向贺平春,却是露出一个自怜自苦的笑:“贺指挥使,郭食不过是只寻常蝗虫,若非趁着天灾,又如何有能耐毁去这天底下最壮实的粮田啊……”

“总得遇上天灾,蝗虫才能掀起蝗灾来。”

“我这只蝗虫不过是想活着,生怕叫人一脚踩死,不免就想飞高些,飞得越高就越饿,饿了就想吃呀……”郭食哽咽着淌出眼泪,缩在阴影里,脏污残破的衣,迅速消瘦的身躯,看起来真像极了一只饿瘪了肚子的断翅蝗虫。

贺平春脑海中充斥着“天灾”二字,看着那越哭眼泪越多的阉人,听其堪称诚实地道:“真谈恨,我却是未曾恨过那位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只是为了活,实在是没办法……”

第一次向皇帝进献听闻而来的长生法,他就是灵机一动,那时什么眼界大局一概没有,他就是一个阉人,哪想那么多呢,但这口饭吃上了,真是越吃越饿胃口越大,他靠着这门手艺得了帝心,却犯了那位凌太子的忌讳……待反应过来,已是不能回头。

“真谈恨,祝执才是那最爱恨人的一条疯狗,只求今日不想明日……”

凌皇后母子与皇帝的政见也在日渐相左,太子不赞成皇帝求长生,皇后亦不喜酷吏横行,祝执桀骜残暴,眼中只有皇帝一个主子,因被太子训斥过一次,便一直记恨于心,自那后甚至经常主动刁难太子一党。

“真说恶人,这疯狗才是天生的恶人坏种,可他反倒落了个痛快!那满腹毒计的怨鬼小儿是故意留着我的命呀,就是为了这一天,就是为了好让我吐出这满纸的蝗虫尿粪、疯狗唾沫……”

郭食哭道:“总也如了他的愿,吐,咱家统统都吐出来,要遭报应一起遭,到了下头总是有伴!”

贺平春听着,分辨着,最后问:“长平侯通敌匈奴的罪名,是否也有尔等算计?”

时而咬牙时而哀哭的郭食颤颤呼气,闭上眼睛:“都答罢千万遍了,不相干啊……咱家只是窥看到了那密报,却从不知是何人伪造……”

贺平春转身离开,留下人手继续将郭食熬问挖掘。

紧密相连的两桩大案,查到最后,却非同一伙人所为,郭食祝执一党对凌太子下手,是因窥见起火之势,复趁机添了一把火。

两场大火烧作了同一场血光,投薪点火者却不相同。

贺平春仍坚持密审郭食,为得是彻查尽查,不放过任何可疑处,郭食所不知的是,关于凌轲通敌案,也已有了眉目。

从这间牢室中出来后,即有一身血腥气的绣衣卫快步而来:“指挥使,那策士纪叙已将细节一并招认了。”

贺平春快步而去,见到了那刑架上满身血的人,此人神智已近不清,口中喃喃有言,在反复默念着什么。

此人名纪叙,是最得杜叔林看重信任的府中策士。

杜叔林早年曾拜于凌轲麾下,很早即已崭露头角,为不可多见的骁勇之士,立下不少军功,是颇有声名的副将之一。但其人生性自恃自傲,一次对敌中,他为斩杀更多敌人首级,违背了凌轲治下军规,擅自脱离阵型冲锋,使麾下阵型散乱,致多名军士侧面受袭负伤。凌轲治军严厉,杜叔林因此遭到军法处置,以斩敌功劳相抵之后,仍挨了一顿军棍。

杜叔林自觉威望扫地,之后脱离凌家军,留任京师北军大营,任执金吾丞。

纪叙曾在凌家军中任文书职,此人有一妹,早在杜叔林在凌家军中为副将时,其妹已为杜叔林妾室。

纪叙招供过程中声称自己因与杜叔林有姻亲关系,在杜叔林受罚脱离凌家军后,他在军中很受冷眼,如此半载后,他家中父亲过世,他返回家乡奔丧,来回一载余,军中人员调动之下已无他容身处,他心中亦有气,此后即跟随杜叔林谋事。

之后其妹为杜叔林诞下一女一子,二人关系更为紧密,凡杜叔林所言,他自然无不尽心照办之理。

据纪叙供述,他昔日在军中时即常见凌轲亲笔亲印之文书,而他身怀临摹他人笔迹之秘技、并擅刻印,那封凌轲通敌的亲笔密信正是出自他手。

密信中,凌轲向匈奴出卖北境防御军机两则,用以向匈奴交换战马,那两则军机经皇帝查探之下的确属实,纪叙声称,那是他向北境驻军中一名将军花重金打探而来,此两则军机并非绝顶机密,但密信中透露出“凌轲”欲借此试探匈奴合作态度,以便考虑日后进一步交易的迹象——

而被供出的那名北境将军,据纪叙称,早在凌轲死后不久便遭到杜叔林派出杀手灭口——贺平春即刻查证,翻看旧年记录,确实找到此人名册,死因记录为酒后溺亡,结合死亡时间来看,符合被灭口特征。

不久后,绣衣卫另在纪叙宅中密室内搜出足足数箱临摹他人笔迹、乃至仿照前朝名家书画之物,下笔确有近乎以假乱真之能,刘岐亦亲自翻看查辨了数日。

全部真相是纪叙受刑数次后才供出,之后他口中呢喃默念的正是他当年临摹凌轲笔迹所写就的密信内容——关于那封少有几人亲眼看过的密信,他背得几乎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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