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曹河酒厂矛盾重重,棉纺厂里阴谋又起(2/2)

苗东方显然没料到调研会突然转向如此尖锐的人事和成本问题,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挠了挠头,习惯性地用起了基层干部面对棘手问题时的“缓冲话术”。

“李书记,这个……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是历史遗留问题,不太好解决啊。这里面很多人,都是咱们县里……一些老领导、老同志的家属子女,或者通过各种关系安排进来的。”

邓文东也是老曹河人,对酒厂的情况也是知道的,就道:“书记啊,当初酒厂效益好的时候,大家都想往里挤,厂里也有压力,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虽然现在多数都是合同工,但合同签了,也不好随便清退,牵扯面太广,涉及一两千个家庭,稳定压力……非常大。”

邓文东话里的潜台词很明确:这不是简单的经营问题,这是盘根错节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动这里的人,等于动了一张巨大而敏感的关系网,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社会稳定问题。”

我心里此刻快速衡量,看来曹河酒厂的问题比棉纺厂严重复杂的多,如果在现场没经过慎重考虑就做决断,那太过武断,就道:“向东,云飞,包括这个文东同志和东方同志,咱们试探性的讨论下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县委下定决心,要推动曹河酒厂进行彻底的改革,包括对人员结构进行优化调整,打破‘大锅饭’,从企业经营管理的角度,大家认为……要保留多少人合适?”

张云飞背着手,稍一思考就道:“朝阳书记,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专业啊,还得向东来说。”

孙向东迎着我询问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看了一眼苗东方,又看了看旁边的邓文东。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算账时的激动:“书记,从纯粹的生产上讲,现在抛去销售,最多保留七百人到一千人左右,我看就足够了,但是朝阳有件事,我必须跟您说清楚。”

他笑了笑:“不是我耍无赖啊,按照我们三方签订的合同,曹河县酒厂的具体行政管理,你像包括人事、财务、劳资啊,并不归我们管。”

他看着钟健道:“这事啊,是钟主任在抓。我作为平安县高粱红酒厂委派过来的技术负责人,我的核心职责是:保证生产工艺,东投集团酒水公司负责全部产品的市场销售。所以,具体用多少人,朝阳啊,还得你们县里啊拿主意。”

孙向东的话是划清了责任的边界:“至于曹河酒厂本身这个‘壳’,包括里面的三千多名职工如何管理、工资如何发放、非生产性成本如何控制……实际上是曹河的问题,他们是只管分钱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孙向东的说法,看来问题的解决还是要回到曹河,但在动棉纺厂之前,对于曹河酒厂,不宜动作太大。

我看着钟健说道:“钟主任啊,问题你怎么看?”

钟健揉了揉鼻子,颇为无奈的道:“书记,这个,这个确实不好办,我们听县委的。”

我心里暗道,这个钟健,倒是没有一丁点钟书记的魄力。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听县委的,县委让你清理两千人,你什么时候能完成?”

此话一出,几个干部的目光都落在了钟健的身上,他尴尬的笑着,片刻后道:“书记,两千人,不太可能,不太可能,我接手的时候,厂里正式工就已经1200人了。我进来之后,才卡住了正式的编制,后来这接近两千人,都是临时工。都清理了,难度确实大。”

我心里暗道,还好正式编制的总盘子只有1200人。我继续道:“债务,债务多少?”

钟健犹豫了下,说道:“三千四百万,不过李书记,前两任的班子都被抓走判刑了。退回来二百多万,我接手之后,就只有利息了!”

听到三千四百多万,我还是为之一震,心里暗道,咋可能欠五千多万?我直接道:“利息多少?”

钟健道:“书记,明面上银行的利息有九百多万,然后兄弟厂之间的利息,有四百多万,大家都借钱,十五六个点的钱都敢借,没几年就滚成三千四了。”

钟健一边给我汇报,一行人还是来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临时增加了张云飞的桌签,这倒也正常,毕竟张云飞是酒厂的销售方的代表。

苗东方要主持会议,我直接道:“苗县,今天啊你休息,我来主持曹河酒厂的这次调研。”

苗东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收起了主持词。”

我直接道:“同志们,今天啊到曹河酒厂调研,收获很大,特别是云飞董事长亲临,对我们做好酒厂的工作有了底气。调研的时候,已经听了同志们的汇报,情况啊已经基本从掌握了。我们直接谈问题,第一个债务问题,县里统一研究解决,今天我们只研究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员问题。我想听一听,你们管委会在解决人员问题上的思路……”

钟健看了看管委会的其他干部,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表态。

我把钢笔丢在桌子上,往椅背上一靠,说道:“看来下不了决心啊,是不敢下还是不想下啊?钟健你是管委会的书记,主任,你说。”

钟健被点了名,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李书记,该清还是该清,我们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清谁不清谁,清理多少,确实不好拿主意啊。”

我说道:“这说明啊,你们平时根本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清理,你们想清楚没有啊?就是很简单嘛,酒厂养不起这么多闲人,这么多人养下来,你们偿还债务根本无从谈起。到最后到家一起等破产,这一点能认识到吧!”

钟健几人都点了点头。我继续道:“很好,清理的必要性你们是能够认识的,但是清理的步骤和方式,怎么办?”

我看着几人都不敢表态,心里暗道:“看来,一到得罪人的时候啊,都不敢说话了。”

我笑着道:“要不要给你们十分钟,班子开个会啊?”

钟健看着苗东方,又看了邓文东,两个人也都没有要搭话的意思。钟健说道:“书记啊,其实不好办啊,会有稳定问题,就拿棉纺厂来说啊,棉纺厂他一共才一千多号人,就闹得不可开交,我们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一旦开了口子,怕是,怕是要闹啊。到时候,县委政府,甚至市委政府都会有压力。”

我淡然道:“哎,市委的压力有市委书记,县委的压力有我,关键是你们班子能不能扛得住自己的压力,从内心里愿不愿意清。”

我看了众人一眼,几人神情各异,但是脸上都能看的出来,明显的写着不情愿。我也知道,相比于债务问题,人的问题是最难的。毕竟,债务欠的再多,也是国家欠的,而动人,就意味着动自己的舅子老表了,是事关自己的利益。

我笑着说道:“关起门来讲,到了今天的这个局面,根源在哪里?我看根源啊就在你们班子上嘛,你们的班子开了口子,又不忍心对自己下手嘛。钟健同志,你敢不敢带头先把自己的关系给清理了啊?需不需要我给钟毅书记打电话汇报啊?”

此话一出,钟健抬着头,马上又摇着头,尴尬笑着道:“书记,不需要,我带头,我带头。”

其他几位干部,有的抓耳,有的挠腮,不过看表情都知道今天不表态不行了。

我看几人难为情的样子,就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半,倒是确实也有顾虑担心引发群体性事件,改革必然是要稳妥为主,就道:“这样,也不一棍子打死,也给你们班子自主权,保留两百人左右,剩下的分三个月内消化。”

钟健道:“书记,这个,是不是?会引发矛盾啊。”

我说道:“出现了矛盾,再解决矛盾,不要因为担心出现矛盾,就不解决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好吧,时间也不早了,一点钟我还有会。下来之后,你们做方案,主动离开配合工作的,适当补偿,这个钱该出要出,方案苗县长先审,苗县审完之后,政府常务会研究!”

接着蒋笑笑就起身帮我拉开座椅,紧接着孙向东就陪着我出了会议室。

张云飞走的稍后,钟健跟在张云飞身后,快走几步,说道:“张总啊,你跟书记关系好,你给书记说说,接近两千人,这要是引发了群体性事件,这怎么得了啊!”

张云飞看了看门口,带着点拨的意味道:“哎呀,钟主任,你怎么还想着出群体性事件,不会出任何群体性事件。李书记给你们留了200人的口子,那一千多人马上就要内斗争留下来的名额了,谁还敢和组织闹。”

说罢就快走了两步,出了会议室。留下了几个管委会的干部,其中一人明显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给咱们留了面子。走走,李书记还没吃饭。

而在棉纺厂办公室,棉纺厂厂长马广德皱着眉头,与许红梅和财务科的同志一起坐在办公室,焦头烂额地商量着该如何交县里要的材料。

马广德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从何谈起了,明天就要交报告,这个报告怎么交上去?”

他抬眼看向财务科王艳秋科长:“王科长,你说一说,到底有没有问题。”

王科长扶了扶眼镜,说道:“马厂长,我做账你还不放心吗?从账务上来讲,账面上的内容,任谁也看不出来有问题,这一点你放心。不论是县委书记还是县审计局,他们从材料上来看,咱们的材料都很正规,每一笔花销,领导签字、规章制度、报销凭证啊都有。而且啊,历年审计报告也写得很清楚,都是由当时的负责同志签字盖章的。这材料拿到哪里都经得起看。”

三个人又核对了一会儿即将上报的审计报告之后,马广德心里算是踏实了一些。马广德看了一眼王艳秋,说道:“好吧。王科长,这样吧,你呀先再整理一下资料,下午的时候开会专题研究这个事儿。我和红梅再商量商量,我们去给李书记和苗县长汇报。”

王科长刚要走,马广德马上又说道:“唉,对了,这个月的工资和贷款,有什么着落吗?”

王科长面露难色,说道:“哎呀,贷款嘛……估计有点悬,可能贷不下来了。我看,完全得由新任李书记来想办法解决我们这笔贷款问题。他不是正在跟县里争取挂账停息嘛?”

“嗯,嗯。”马广德挥了挥手。王科长走了之后,许红梅说道:“书记,你呀也不要太动肝火嘛。这周平不识抬举,也是小人一个,自命清高。”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等到马书记回来之后,再好好收拾他。”

马广德抬眼看了看年轻漂亮的许红梅,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腰带,然后说道:“定凯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要到月底才回来。月底回来之后,如果定凯能够成为县长的话,局面又不一样了。现在的情况是,县里面是李书记一个人说了算。不过啊,归根结底啊,你说得对,还是周平那个小人的问题。如果周平的问题能解决了,以后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工人不闹事,再稳稳地拖上半年,基本上就可以给县政府打报告,争取破产。”

许红梅说道:“马书记,咱们啊也不能太被动了,还是该主动时要主动嘛。”马广德说道:“哎呀,这个周平,一不贪财二不好吃,连出去吃个饭都不敢,想拿捏他,不容易啊。”

许红梅说道:“马书记,您实在……您忘了吗?上次市委书记于伟正来调研的时候,工人出现堵路的情况,是什么原因?那不就是有人在背后指使,鼓动工人上街闹事吗?工人上街闹事,于书记的车队就被迫改道。最后郑红旗书记在任的时候,他就一直想调查这个事儿。红旗书记走了,我相信公安局调查这个事儿,应该还没有定论吧?”

许红梅的话一下子点醒了马广德,他眼睛一亮:“你是说……”

许红梅微微一笑,伸出自己温暖的手,在马广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马广德反手握住,许红梅并不着急抽出,而是面带微笑,继续说道:“如果公安局再继续调查,您给公安局孟局长打个电话,把周平抓了,不就完了吗?就说他煽动工人闹事,破坏安定团结。”

“证据?”

许红梅道“证据,还不都是工人说的。周平这人,早有工人看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