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头七(1/2)

璃月----无妄坡

那声“晚安”,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耳廓,却在胡桃心中激起了一场无声的、毁灭性的雪崩。

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腔里,在她灵魂最深处,彻底地、粉碎性地炸开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可怕的、瞬间抽空一切的虚无。

胡桃依旧跪在无妄坡的雪地里,紧紧抱着怀中那具已然冰冷、再无任何生命气息的躯体。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她的帽子上,肩上,落在天一灰白的头发和紧闭的眼睫上,很快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仿佛要将她们一同凝固在这片寂静的纯白里。

胡桃的手臂动了动,将怀里的人更紧地、几乎是嵌入般地搂了搂。天一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肩头,冰冷的额头贴着她的颈侧,那温度,冷得刺骨,冷得绝望。

“天一...”胡桃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又或许,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她低下头,脸颊贴着天一冰冷的、覆盖着薄雪的脸颊,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一点点体温去暖她,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天一...你不要走...”胡桃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本堂主不想让你当我的客户...不要...呜呜呜...你再睁眼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就一眼......”

她像哄一个任性的、不肯醒来的孩子,开始轻轻摇晃怀里的身躯。动作很轻,带着卑微的祈求,仿佛这样轻柔的晃动,就能将那已然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摇亮,就能让那双紧闭的眼睛再次睁开,用那熟悉的、清冷的、或无奈或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看看我啊...天一...我是胡桃啊...你睁开眼睛啊......”

只有怀中那冰冷僵硬的触感,和随着她摇晃而微微摆动的、毫无生气的头颅,残酷地昭示着现实。

晃着晃着——

一个细小的、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胡桃低头看去。

从天一怀里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缝隙里,因为她的摇晃,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的陶瓷药瓶滚落了出来,掉在洁白的雪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瓶塞似乎本就松动,在撞击下彻底弹开,滚到了一边。

瓶口朝下,两颗金黄色的、圆润的药丸,从瓶子里掉了出来,落在雪地上,在纯白的底色衬托下,那抹金黄显得格外刺眼。

胡桃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松开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雪地,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一颗药丸。冰冷的雪水沾染了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她用自己早已冻得通红的指腹,轻轻擦去药丸表面沾着的雪粒和一点点泥土,露出它原本光滑温润的表面。

药丸不大,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却让人心神为之一清的草药香气。

胡桃的目光死死锁住这颗小小的药丸,她想起来了。

这是天一刚来到璃月不久的时候,胡桃拉着她去了不卜庐。白术配了这么一小瓶药,叮嘱要按时服用,但语焉不详,只说能“安神定魄,稳固本源”。

天一最初吃得很规律,后来似乎渐渐好了,这药瓶也就很少见她拿出来。胡桃甚至以为她早就吃完了,或者随手丢在哪个角落了。

最后一刻,这药瓶还贴着她的心口,里面,只剩下最后两颗。

胡桃只知道,在看到这颗药丸的瞬间,一种近乎荒谬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希望,猛地从她破碎的心底窜起!

或许...或许还有救!这药是白术特制的,一定有什么特殊功效!天一一直带着它,一定是因为它很重要!对,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毁了胡桃的理智和绝望。

“天一!你看!药!你一直带着的药!”她语无伦次地对怀里早已没有知觉的人说着,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胡桃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擦干净的金黄色药丸,凑到天一干裂的、灰白色的唇边。

“来,张嘴,天一,把药吃了,吃了就好了,吃了就能醒过来了...”胡桃像哄最不听话的病人,声音温柔得诡异,指尖却抖得厉害。

药丸碰到了冰冷的嘴唇。她试图撬开天一的牙关,但那紧闭的唇纹丝不动。胡桃心一横,用了一点力气,将药丸塞了进去。

金黄色的药丸滚入苍白的口腔,停留在毫无血色的舌面上。

胡桃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等着。

一秒,两秒,三秒......

药丸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天一的喉咙没有吞咽的动作,甚至连一丝本能的反应都没有。

然后,在胡桃绝望的注视下,那颗小小的、承载着她最后希望的金色药丸,因为重力,,缓缓地、无可挽回地,从天一微微张开的嘴角边缘,滑落了出来。

啪嗒。

掉在雪地上,滚了两下,停在那颗未曾动过的药丸旁边。

两颗一模一样的金黄,静静地躺在纯白的雪上,像两颗凝固的泪珠,又像两个无言的句点。

胡桃呆呆地看着那两颗药丸,又看看天一依旧紧闭的唇,那嘴角甚至没有因为刚才的触碰而改变分毫弧度。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冰冷。

“不...不会的...不会的......”胡桃摇着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猛地将天一抱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力灌注给她。

“天一,没事的,没事的...”她一边说,一边像哄着受惊的婴儿般,轻轻拍着天一的后背——那瘦削的、隔着厚厚毯子也能感觉到嶙峋骨感的脊背。

“我们再等等...我们去找白术!对,去找白术!他一定有办法!他连嘉良都能...他一定能把你也......”她语无伦次,抱着天一,踉跄着从雪地里站起来。双腿因为久跪和冰冷而麻木刺痛,她却不管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无妄坡外,朝着璃月港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风雪迎面扑来,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她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人,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遮挡着大部分的风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坚持住,天一,我们马上就到了...白术那家伙肯定还没起床,我们吵醒他...他要是敢说没办法,本堂主就...就烧了他的药柜...不,不行,烧了药柜谁给你治病...我...我总有办法让他救你......”

胡桃的声音被风吹散,泪水在脸上冻成冰凌,她也浑然不觉。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去不卜庐,找白术。

璃月港----不卜庐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初雪后的璃月港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宁静中。不卜庐里,小小的身影正一丝不苟地做着每日的功课。

“...一二七七,二二七七,三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猛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砰!

不卜庐那扇并不算厚重的大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胡桃抱着天一,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帽子上、肩膀上积着未化的雪,脸上挂着冻住的泪痕和奔跑后的潮红,就这样突兀地、狼狈不堪地闯了进来。

“七七!”胡桃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做操的七七,声音嘶哑急促,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慌,“你知道白术那家伙在哪儿吗?!”

七七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头。她那双紫色的、总是显得有些空洞无神的大眼睛,落在胡桃身上,又落到她怀里抱着的那一大团被毯子包裹、只露出一点灰白头发的“东西”上。

“胡桃,来了。”

七七歪了歪头,像是在检索记忆,然后,她抬起小小的手指,指向不卜庐的后堂里屋,平铺直叙地说:“白先生,就在......”

话音未落,里屋的门帘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掀开了。

白术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袍,显然也是刚刚起身不久,脸上还带着一丝晨起的倦意。

缠绕在他颈间的长生,昂起头,吐着信子,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慵懒:“谁呀,一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

胡桃已经抱着天一,几步冲到了白术面前。

“白术...”胡桃抬起头,那双总是灵动狡黠、此刻却红肿不堪、布满血丝和绝望的梅花瞳,死死地盯着白术,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哀求,将怀里的人往前送了送,“你看看...你看看天一...她......”

毯子因为一路的奔跑和颠簸而松散了一些,露出了天一更多的面容。

白术的目光落在天一脸上。

那张脸,苍白,灰败,瘦削,毫无生气。紧闭的眼睫上甚至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嘴唇是死寂的淡紫色。

白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为医者,见过的生死、伤患不计其数。但眼前这一幕,依旧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甚至不需要上前仔细检查,仅凭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血腥、冰冷与一丝诡异不祥的气息,以及天一脸上那种彻底归于沉寂的“死相”,他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胡桃满怀期望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白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或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残忍。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长生。

白蛇绕到白术肩头,探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天一的状态,然后发出一声带着唏嘘的叹息:“哎呀呀...怎么搞成这样?”

这时,七七也慢慢地走了过来。她踮起脚尖,努力想看清楚胡桃怀里的人。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天一露在毯子外的手背。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胡桃:

“天一,很冷。”她顿了顿,似乎在对比,“比七七,还要冷。”

胡桃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但她依旧固执地、满怀最后一丝希望地看着白术,声音带着哭腔:“先别说了...白术,你有没有法子?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她的眼神近乎疯狂,仿佛只要白术点头,天一起死回生就会成为现实。

白术看着胡桃那双濒临崩溃的眼睛,看着里面燃烧的绝望与祈求,心中五味杂陈。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医者的冷静,以及一丝深藏的、无能为力的悲哀。

他侧开身子,让出通往里屋的道路,声音低沉而沙哑:“先进来吧,外面冷。”

胡桃小心翼翼地将天一放下,仿佛放下的是易碎的琉璃。她站在床边,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术的每一个动作。

白术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去把脉,而是先仔细观察天一的面色、口唇、眼睑。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深。作为经验丰富的医者,他几乎可以断定,床上之人,生机已绝,魂魄已散,非药石所能及。

白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这声叹息,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胡桃心上。她的身体晃了晃。

似乎是察觉到胡桃那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期盼目光,又或许是出于医者最后的谨慎与尽责,白术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了天一冰冷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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