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双面何婉宁(2/2)

他点开附件,快速浏览着那份图文并茂的测试报告。目光扫过一项项枯燥的技术参数和曲线图,直到文档末尾附带的几张现场抓拍照片。

其中一张,是那台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正举着一块临时用白板笔写着“欢迎回家 :)”的塑料板,对着空荡荡的实验室门口。

他继续往下拉动滚动条,看到沈如月用彩色字体加粗的一段备注:

“p.s. 最新进展!‘启明’的情绪识别算法有重大突破!昨天下午,它通过走廊摄像头捕捉到林总(林晚晴)从您办公室出来的微表情和步态数据,结合门关闭的力度声音分析,瞬间判断出‘目标情绪:中度恼怒+挫败’,然后自主启动了内置的‘初级人类关系调解辅助程序’!就是举牌子跟着走那个!虽然流程还有点傻,但方向是对的!(就是举‘和解抱抱’牌子好像有点太直白了,下次我让它试试举‘喝杯奶茶消消气’?)”

陈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将这份报告快速浏览完毕,移动鼠标,点下了回复按钮。

在空白的回复框里,他先打了两个字:“收到。”

手指停在发送键上方,犹豫了一下。他删掉了这两个字。

重新输入:“情感识别模块的误判率仍需进一步降低。重点优化其在复杂光线和遮挡情况下的微表情捕捉精度。语音合成模块的‘共情’语调调整,下周我需要看到可演示的版本。”

点击,发送。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无声地跳动着:18:47。

他向后靠进椅背,身体放松下来。左手下意识地抬起,摸了摸右手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新鲜的、颜色尚浅的伤痕,是前几天实验室遭遇袭击时,被飞溅的液氮罐金属边缘划伤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碰上去有点硬,有点痒。

手机,就在此时,再次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去——屏幕上闪烁的,依旧是那个归属地“港城”的陌生号码。

他划开接听,同时点开视频。

画面再次亮起。

何婉宁的脸重新出现。这一次,她似乎是站在了窗前,身后是已然完全降临的港城夜景。璀璨的、密密麻麻的城市灯火透过玻璃窗,在她身后晕开一片模糊而绚烂的光斑,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有些朦胧。

“我把你发过来的聘书电子版,打印出来了。”她说,语气很平常,像在汇报一件日常工作,“用的是厚卡纸,彩色激光打印。已经放在我新办公室的桌子上了。”

“好。”陈默应道。

“明天上午,我会约见汇丰和渣打银行负责对公业务的高级经理,初步洽谈分公司独立账户开立和初期资金托管的事宜。”她继续汇报。

“别单独见。”陈默提醒,语气并不严厉,但带着关切,“带上你信得过的律师,或者……我这边可以协调一位有安保背景的商务助理过去,名义上算是分公司派给你的行政支持。”

“我知道分寸。”何婉宁点了点头,“会按规矩来。”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家里……我父亲那边的几个老部下,下午派人来问过,为什么突然拒绝了那份‘条件优厚’的合作协议。”她说的“家里”,显然指的是家族中那些可能仍与王振国势力有牵扯的派系。

“你怎么回的?”

“我说,”何婉宁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带着冷意的、极淡的弧度,“那份协议,纸张太薄,墨水太浅,撑不起一个真正想做事的分公司该有的未来格局。要合作,可以,拿更有诚意的东西来谈。”

陈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他说。

何婉宁的目光透过屏幕看着他,忽然将声音压得更低,身体也微微前倾,仿佛要穿透这遥远的距离:“如果他们……不死心,动用手段去查老宅,查到那架钢琴……”

“那就让他们查。”陈默打断她,语气平静无波,“反正你要藏的东西,早就不在那儿了。从你第一次暗示坐标,到我的人确认并安全转移,中间隔了足够他们反应的时间。现在那架钢琴里,除了灰,大概就只有几个老鼠啃过的旧琴谱。”

何婉宁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有些事,点到即止,彼此明白就好。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视频通话保持着连接,屏幕里是港城的璀璨夜景和何婉宁沉静的侧影,屏幕外是陈默办公室冷白的灯光和他专注的神情。安静在电波中流淌,却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无需言语的默契。

过了大约一分钟,还是何婉宁先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问了一个很重的问题:“你信我……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信?”

陈默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他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回答:

“从你第一次,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给你写好的‘剧本’说话开始。”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看到了更久远的、只有电波和加密信息往来的过去,“人可以为了某个目的,精心伪装一次,两次。但很难在长达数月、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次次都‘恰好’在传递关键信息时,多留那么一点点‘真话’,多露出一丝丝‘破绽’。那些‘破绽’,对那些只想听‘汇报’的人来说是瑕疵,但对想找‘同类’的人来说,是信号。”

何婉宁静静地听着,然后,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大约两三秒后,她重新睁开眼。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坚硬的东西融化了一点点,漾开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柔软波澜。

“谢谢。”她说。只有两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别谢得太早。”陈默微微摇头,神情重新变得严肃而务实,“接下来要走的,才是最陡的一段路。你要一边在明面上,继续扮演那个可能有些‘固执’、但尚未完全与家族决裂的何家小姐,甚至偶尔要流露出一点‘犹豫’和‘为难’,让他们觉得还有‘争取’的空间;另一边,在暗地里,你要用分公司总经理的身份,迅速搭建起基本框架,接触真正可靠的合作伙伴,梳理港城复杂的技术与市场脉络。他们会用十倍、百倍于以前的力度盯着你,查你,试探你,甚至……设局诱惑你。你不能慌,一步都不能踏错,但也不能躲,该做的事,必须推进。”

“我能行。”何婉宁的回答简短而有力,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我知道你能行。”陈默看着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但紧随其后的是更郑重的嘱托,“但记住我最后这句话:一旦你感觉情况不对,嗅到真正的危险,或者判断对方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准备下死手……不要犹豫,立刻启动我们约定的应急方案撤离。港城的分公司很重要,但它不是终点。事可以再做,局可以再布,但人必须活着。人活着,棋局才有继续下的可能。”

何婉宁伸手,将耳边一缕不知何时散落下来的发丝,轻轻别回耳后。这个女性化的、略带柔弱的动作,与她此刻眼中磐石般的决心形成了奇特的对照。

“我会记住的。”她说。

她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视频背景里传来几声清晰的、有节奏的敲门声。

“小姐,”一个上了年纪、语气恭谨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夫人从瑞士打来电话,说有事找您,请您现在去书房接听一下。”

何婉宁应了一声:“知道了,马上来。”她没有立刻回头,依然对着屏幕,语速稍稍加快:“我得去接个电话。”

“去吧。”陈默说,“明天,还是这个时间?”

“好。”何婉宁点头。

画面一闪,再次中断,归于黑暗。

陈默放下手机,没有立刻起身或做别的。他依旧盯着那黑掉的屏幕,里面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和办公室局部的倒影。

半晌,他才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大口。水早已凉透,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清晰的凉意。

窗外,最后的天光早已消失殆尽,城市彻底沉入由人造灯火统治的夜晚。楼下隐约传来保安换班交接时低沉的对话声和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他拉开抽屉,将那个制作精美的烫金聘书空信封拿了出来。翻到背面空白处,拿起一支极细的黑色签字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清晰的小字:

“何婉宁 —— 港城业务线正式启用。内部代号:‘月光’。”

写完后,他将纸条仔细地对折两次,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然后,他拉开另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外观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深棕色木盒。打开盒盖,里面已经零零散散放着几张类似的、折好的小纸条。他将新的这张放了进去。

盒盖内侧,贴着一张手写的标签,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临时备案 · 未归档事务”。

他关上盒盖,将木盒放回抽屉原处。

然后,他重新坐直身体,打开了刚刚关闭不久的电脑。邮箱页面自动登录,依旧停留在收件箱界面。

他的鼠标移动,点开了左侧导航栏的“草稿箱”。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标题为“关于港城高新技术开发区b-07地块土地性质及使用规划审批的补充说明与风险评估(绝密)”的邮件。

光标在空白的正文区域第一行闪烁着。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关节,然后将双手放回键盘上。

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