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砚池沉月,布衾藏阳(2/2)
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苏约在院中的竹绳上晒着那床旧布衾。被面是用“启明号”的帆布改的,上面补着十几块星蓝花布,是林晚和林毅小时候的旧衣剪的,最大的那块补丁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是姐弟俩合绣的,线脚缠成一团,却把“家”字裹得紧紧的。
“别晒太久,布该脆了。”林骁搬着竹凳过来,凳面被磨得发亮,凳腿缠着圈红绳,是苏约用自己的旧围巾拆的。他坐在凳上,望着被风吹起的布衾,像只鼓胀的白帆——当年在“启明号”的医疗舱,他就是这样望着帆布篷被炮火掀飞,又被苏约用针线一块块缝起来,缝着缝着,就缝成了如今的被面。
布衾的里子是纯棉的,却在肩头处磨出了毛边,那是林骁常年睡的地方。苏约用手抚过毛边,像抚过他日渐佝偻的背:“这布比星港的太空棉还懂贴心,当年在沙漠古城,你发着高烧,我就把这被角浸了凉水给你降温,你攥着被角喊‘约约’,喊得比炮弹声还响。”
被角的流苏里,缠着片干梅瓣,是去年晒被时落进去的,苏约没舍得摘,说“让梅花也睡睡咱们的被”。林骁伸手拽了拽流苏,梅瓣落在他手心里,带着阳光的味。“毅骁说小外孙在星港,也学着晒被子,”他把梅瓣放回被角,“孩子说‘要像外公那样,让被子吸足太阳,晚上睡觉就像抱着星星’,结果把被单晒得褪了色,还说‘这是太阳吻过的印’。”
竹绳的末端,系着个旧铜铃,是林晚用压岁钱买的,说“风吹铃响,就知道爹娘在晒被”。铃声在阳光里轻轻荡,像当年“启明号”返航时的汽笛,远了又近,近了又远。苏约把布衾翻了个面,让阳光晒透每块补丁:“你看这被上的光,多像咱们年轻时的日子,看着糙,摸着暖。”
林骁望着布衾上流动的光斑,忽然想起星历45年的春天,他背着苏约,她抱着刚满月的林晚,三人裹着这床被,在“启明号”的舱门口看星子。那时的被面还没补丁,那时的他还能把她们举过头顶,如今被面补满了花布,他却只能坐在凳上,看阳光在布上慢慢走,像看岁月在眼前慢慢流。
三、灯前含饴
暮色漫过院墙时,林晚和林毅带着孩子们来了。小孙女举着幅画,是她在星港画的“爷爷的砚台”:砚池里漂着星星,笔筒里长着花,爷爷举着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家”。小外孙背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他磨的墨块,是用星港的黑泥做的,说“要给外公研墨”,结果墨块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林骁把小外孙抱到膝头,指着地上的墨块笑:“这墨比我当年在战俘营做的还脆,你看,一摔就成了星星。”小外孙信以为真,捡起墨块往砚台里放,墨粉溅了林骁一脸,像撒了把黑星星。林毅赶紧拿布去擦,却被林骁拦住:“别擦,这是孩子给我画的胡子,比我当年的络腮胡好看。”
苏约往孩子们碗里倒了甜茶,茶里漂着梅瓣和星蓝花:“尝尝奶奶新泡的‘双花茶’,是用你们外公晒的布衾香熏过的。”林晚看着父亲用粗糙的手掌,轻轻帮小孙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辫子,动作和当年帮她梳头发时一模一样,只是当年的手能劈开木板,如今的手只能捏起一片花瓣。
灯影里,砚台放在桌角,布衾搭在椅上,孩子们的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像群快活的小雀。林骁忽然指着墙上的全家福问:“这俩大的,哪个是捡来的?”林晚和林毅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都是您用砚台里的水画出来的!”
远处的星港传来夜航的鸣笛,悠长而温柔。林骁望着灯影里的儿孙,忽然觉得记不记得名字、认不认得人,真的没关系。砚池里的月、布衾里的阳、孩子嘴里的“爷爷”,早就把他的一辈子,酿成了坛不会凉的酒,浅尝一口,全是家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