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昔侠·今侠(2/2)

王张狂怒:“你就这般看不起我,连我要与你生死相搏都不愿意动手。就这般自信他们能护住你。我想杀你,这招千里泽国怎么会拍不中?”

说是这么说,但是极强极重的一掌却拍在了李昂侧耳。那呼啸的掌劲甚至直接洞穿了醉仙楼,在整个蜀城上方拉出了一道百米的蓝色轨迹,

李昂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叹道:“这招千里泽国,是你我初遇时,万亩良田被洪魔侵占。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你作为长风帮的代表被下派赈灾,我则被当地的难民推举来管资粮。”

“当时的你红着眼睛,锦绣衣袍被泥水染的稀脏,就这么站在那泥泞的稻田中,要以自身的内气将洪水导出,要让土地再回到昔日的肥沃。”

“那时的你远比现在弱。但你轰出的这招千里泽国却连你父亲都不得不避。若我面对的是那一掌,我怎敢不避,怎敢不逃?”

“你自己要寻死。又何必要借我的手?昔日的英雄气、少年心呢?这布满长风帮上下的阴暗,那就堂堂正正地出手,从上到下洗上一次。如果放不下血脉亲情,放不下那些叔伯子侄,便将他们约上擂台。以胜负将他们赶出去又有何妨?”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既想要内心的大义,又要现实的亲情。结果到头来哪个都占不住,哪个都求不了。还要以昔日的兄弟情来逼我给你了断。”

“王张,王张,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这般不要脸的人?”

王张颓唐地落回了太师椅,李昂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被气劲打散的桌面。

“蜀城帮派的代表长风帮,老帮主掌了数十年的龙头拐。你不会不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你背后之人就是以你我昔日之情谊拦我片刻。你既来此,想必也做了选择。”

“今日之后,你我割袍断义。你既不用承担这般的苦熬,我也不用顾忌过去的恩情。昔日用在老爷子身上的手段,你也大可用在我身上。”

说完这话,李昂转身就走。王张却只是低着头看着那被李昂斟满了的酒杯,在刚才的乱局中,无数比酒杯沉重的菜盘、桌椅乃至房梁都飞了出去。但就这杯酒还好好生生的落在他面前。

王张不知道这是自己刻意留下的余地,还是他内心的空缺。他只能看着酒。看着酒液摇晃之间的幻影。

李昂给落跑的醉仙楼掌柜留下的足够将醉仙楼装上两次的银票,数个身影不知不觉地跟在他背后。

蜀城此时显得一片安静,本就是子丑之间,除了醉仙楼这一般的消遣享乐之所,整座城市都已经进入了休憩。在李昂背后的人影中,有人嘴角动了动,似乎想问些什么,却又强行按了下来。

“有话就说,我什么时候因为私事折腾过你们?”

几人齐齐翻了个白眼。是,您的确从未因私事折腾过。但携公报私,指鹿为马的本事。他们又不是没领教过。

但心中的好奇还是压倒了些许郁闷,毕竟,正如那王张所说,这位的确是个挺好的人。而先前蠕动嘴角的家伙向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您刚才所说的长春帮老爷子的旧事,莫不就是属成昔日轰动一时的纸贵之策?”

李昂微微点头。当时,因水灾无,数良家百姓流离失所,各地豪族趁机兼并土地、收购奴仆。

王张因少年心气与其他门派的人动了手。只是,当时的王张的确强,那合了灾难之气、自强之心、英雄之意的千里泽国的确让人挪不开眼睛。

长风帮请了家法,在当时的各方眼中,离开了王张这个武力,王张一人孤掌难鸣,此事自然便能以旧事而论,再从朝廷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而当时的李昂实在是弱,除了借一下朝廷的虎皮,以一点穿越者的见识在难民中合纵连横外,他实在是没有了以力破巧的手段。面对被朝廷和江湖共同宣扬的亲人孝道,王张不得不低头,

离了王张,没的武力在手难民营乃至江堤一日之内被洪魔席卷,也不是什么难以预见的事。

于是,李昂提前启动了造纸法。虽然造出的只能说是草纸,但在其中留下些图,印上几个大字却也没问题。

于是,一日之间,整个蜀城传遍了长春帮上下的各种事,有的是事实。有的是编造,但,事实反而像编的,编的反而像真的,长风帮上下自顾不暇,只有一个在外救灾的王张侥幸脱身。

老爷子自然不会将长风帮是我国仅存的独苗再扯进这些风言风语。王张自然便在难民中留了下来,李昂也扯朝廷和长风帮的虎皮。将当时那一批难民妥善安置。

他的故事就此开始,他入了赈灾大员的眼一路青云直上,借助朝廷的力量,某些以个人之力难以获得的奇遇被他一一解明。

神鬼莫测,这是李昂在朝廷内部的称号,说的就是他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羚羊挂角却偏偏都能生效的算计。李昂对王张是感谢的,没青年王张的相助,他没那个本事保下当时的难民,更没那个被大员青眼的机遇。

但,那个昔日会为了难民,为了心中的正义,对长风帮长老动手的少年此时已经成了长风帮的帮主。他要考虑的是自己帮派的上下,是称他为师傅、为长辈的弟子的出路。

所以,王张会来阻他。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来,某些被蜀地各门派掩盖下来的肮脏便要被翻到太阳底下。如果不阻止自己,长风帮数百年的传承,蜀地数百年的名声便要坏在自己手中。

他或许还留了些情义,但有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深刻却是个未知数。王张实在是成长,成长得很好。不管是武力心智还是为人处世,他都长成了曾经的他认不出的模样。

李昂有些出神,若是现在的王张在轰出了昔日的一掌,先天中恐怕都没几位能正面硬扛。高高在上的宗师恐怕也会瞩目。

情随事移,人随时迁。王张不是昔日的王张,李昂也非昨日的李昂。此来便是要重启昔日的旧案,从前那一桩让他与王张相识,让自己一路青云直上的难民案。

洪峰结束之后,各地百姓官府报警,政府清查人口发现在洪水之中,有数百之数被检测出有习武资质的孩童在洪峰之中消失了。这批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非李昂将乱成一团的难民联合了起来,莫非王张在压力之下留在了难民中,这些信息绝不可能被汇总。

毕竟,天灾之下,死几个人少几户家再简单不过,众人也只会感叹天灾的无情,而不却不会想到天灾之中还有人祸。

有习武资质的孩子消失了,他们的去向自然很容易猜。在多方确认朝廷未在其中插手之后,李昂的目光自然落向了江湖,落向了昔日的蜀地各派

他们当然不会蠢到将这些孩子留在本地,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某些交易的记录,某些村民只言片语的记录,某张银票的走向,某批草药的归属,都表示当时的蜀城的确有人借难民一事发了横财。

首当其冲的,就是长风帮。

满足了好奇心,那人心满意足了退回人群中。放浪形骸,胡须都被酒水粘在一块,腰间佩剑却一片洁净的道人出现在了李昂的背侧。

跟着李昂的几人丝毫不觉得奇怪。在道人现身之后,他们甚至非常自觉的退后了几步,给两人留出了足够的对话空间。

不等道人开口,李昂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妹妹一家人的去向,我已经给你说清楚了。昔日,你因心中的怀疑斩了长风帮上下,在江湖中得了个疯字,自己也被各路强者偷袭,落下的心脉损伤,神思不署的后遗症。”

“你偏偏又是要强,以心中的偏激执念成了一道疯魔剑意,偏偏剑阁又最是爱护弟子,那些人想从暗处对你动手不可能。”

“你来蜀地的消息能泄露,但便证明剑阁内部也有他们的人。蜀城交给我,你回剑阁,此事告知剑阁掌门。观他行事,剑阁在昔日中是否获利,是否知情自然一目了然。”

道人微微点头,他摘下腰间的佩剑,郑重地将他托付给了李昂。

李昂笑了笑:“这就是传说中留下天榜一击之力的珍宝,真不错,我的几番算计,正好缺了一件能一锤定音的东西。”

道人身形如风云般消散。李昂将剑佩在腰侧,听着耳边更夫的呼喊。听着下属们一点点汇集起来的消息,露出一点浓重的悲哀之色。

翌日。朝廷钦差、户部左侍郎、工部参司。安民县男、百晓生,李昂的死讯传遍了大江南北。

据说,皇帝砸碎了他最喜欢的杯子。据说,剑阁上下在亲赴蜀城的路上和漕帮的人大战了一场。

据说,长风帮帮主王张遣散了帮众,自缢在了家中,现场只留下了一具被打得四分五裂的尸体,

据说,跟着李昂的官员中仅有一人幸存。

据说,李昂在死前派出了数封书信,其中记载了数种利国利民,能大赚敛财的技术方略。据说,蜀地难民出身,数战有功,被封为镇边大将的将军第一次违抗了朝廷的命令。

据说,最得先王喜爱的蜀王第一次受到了来自皇帝的呵斥。

当然,这些流言和两位在澜江边钓了一日,却没有任何斩获的中年人无关。蜀城中多了两个平平无奇的家庭,两家的男主人似乎私交极,。不时便会一起约在江边钓鱼。

虽然往往终日无获,但他们的妻子却都十分支持他们。毕竟,两人中一个开着浪里白条的本事,何等珍稀的渔货水产都能从他手中流出,一个能将各路账本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能靠帮商铺计算来过日子。

水性好的那家人没什么儿女,据说男主人昔日受了伤。另一户育有一儿一女,都被无所出的那户认了义子女。

江湖的纷纷扰扰再与他们无关。属于他们的故事也终将像过往的无数传奇豪侠一般成为江湖中的某种底色。

未来,也许会有聪明的孩子在故事中看出了什么。也许,会有些英勇的孩子从这个故事中再度明确了自己的内心。

毕竟,江湖就是江湖,有侠义,有阴谋,瞒得过直觉的才算得上是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