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它叫朔方(2/2)

白羽沫的呼吸凝在风里,像一小团雾。他看见童子弯腰拾起铜钱,塞入风筝骨架的竹篾中,竹篾便发出极轻的“噼啪”声,像骨头在火里裂开。铜钱嵌入之处,慢慢渗出桐油,油滴在雪上,竟凝成一枚极小的印章,印面刻着“朔方印信”四字,印钮却是只无头的凤凰,凤颈处滴着血,血落在雪里,开成一朵极小的红花。童子把印章按在素绢空白处,印痕未干,便浮出半座城楼,城楼未起,却已有风铃之声,铃声极轻,像未出世的婴啼。

沈枫忽然伸手,指尖触到素绢,红点一触即散,化作无数细小的皮影,皆是兵卒模样,却无一人持兵刃,手里捧的皆是日常之物:风筝、皮影、糖葫芦、灯芯、铜钱、艾草……他们肩并肩,从空白城楼走向戏台,脚步无声,却在雪上留下极浅的印子,像未写完的句读。最后一人走过之处,素绢上便显出一条极细的裂缝,裂缝里渗出极淡的晨光,晨光中浮出一座极小的小剧场,台口悬着新绣的帘,帘上金线未干,绣着“朔方”二字,笔画间却夹着血丝,像未愈合的伤。

白羽沫把焦桐琴放在雪上,琴腹的血珠滚落,渗入雪中,竟长出丛极小的兰草,草叶上滚动着露珠,露珠里映着那座新剧场。剧场内,皮影人皆有了脸,却仍是空白,唯眼眶处被针尖戳出两点极小的孔,像未流出的泪。台后走出个老者,身着戏服,却无盔无甲,只在腰间悬着枚极小的铜镜,镜中映出无数未归的魂。老者抬手,铜镜便发出极轻的“叮”声,像更鼓的倒数第七十声。镜光扫过之处,皮影人脸上的空白便浮出极淡的轮廓,轮廓渐渐清晰,却并非一人,而是无数人:守城的兵卒、扎风筝的匠人、刻皮影的师傅、送糖葫芦的童子……他们的脸叠在一起,像未分层的宣纸,又像未完成的拼图。

沈枫的影子忽然与其中一人重叠,那人手里捧着盏灯,灯罩裂了,灯芯未燃,却滴着泪。白羽沫的影子亦与另一人重叠,那人怀里抱着方城砖,砖面空白,却浮出无数名字,像未写完的家谱。两影相交,灯与砖便发出极轻的“嗡鸣”,像两枚铜钱相击。嗡鸣中,新剧场内的皮影人忽然齐声开口,声音却仍是雪落弦颤:“……灯在,城便在;砖在,人便归。”声音未落,铜镜便裂成两半,裂口处涌出极细的火焰,火焰中浮出半座朔方城,城未起,却已灯火通明;人未归,却已魂梦相依。

老妪从台后走出,手里捧着那只“留春箱”,箱盖大开,里头却空无一物,唯箱底用朱砂画着半幅《归城图》,图上的城楼未起,护城河未凿,只在留白处用针尖戳出无数小孔,像未流出的泪。她把箱子放在沈枫与白羽沫之间,箱底的小孔便渗出极淡的晨光,晨光中浮出那座极小的小剧场,剧场内,皮影人皆有了脸,却仍是空白,唯眼眶处被针尖戳出两点极小的孔,像未流出的泪。老妪抬手,指尖在箱底轻轻一划,朱砂便连成一条极细的路,从空白城楼蜿蜒至戏台边缘,路尽头站着个皮影童子,扎总角,手举糖葫芦,糖衣在晨光里泛着琥珀光。

童子把糖葫芦插在雪上,竹签瞬间生根,长出株半枯的海棠,海棠枝上悬着一盏无火的灯,灯罩上写着“平安”二字,墨迹却未干,顺着灯罩蜿蜒而下,像两行泪。沈枫与白羽沫并肩而坐,影子与皮影重叠,灯与砖在他们掌心发出极轻的“叮”声,像未完成的更鼓。雪仍在下,却不再寒,像极软的棉絮,盖在那座未起的城上,盖在所有未归的魂与未凉的心上。而更远的地方,有扎总角的孩童举着糖葫芦,问身边的老人:“爷爷,那座城叫什么名字?”老人眼角皱纹里嵌着旧年的雪,笑得极暖:“它叫朔方,是座永远不会破的城。”孩童似懂非懂地点头,举着糖葫芦往前跑,糖衣在阳光下泛着光,像颗永远不会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