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尼姑庵里的东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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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灯古佛照残卷
雨丝像缝补天空的银线,将整座灵隐山织成一片朦胧的白。我跪在圆通殿的蒲团上,鼻尖萦绕着陈年檀香与潮湿苔藓混合的气息。住持慧明师太的念珠在指间转得飞快,紫檀木珠子碰撞的脆响,与殿外檐角铁马的叮咚声交织成网,将雨声隔绝在外。阿尘,你随我来。师太的声音像浸过井水的丝绸,带着凉意擦过我的耳廓。她起身时灰布僧袍扫过供桌,案上铜灯的火苗猛地一颤,将她的影子在斑驳的壁画上拉得老长。壁画里飞天神女的飘带仿佛活了过来,随着烛火摇曳,露出底下被岁月磨淡的朱砂痕迹。穿过抄手游廊时,雨珠从廊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师太的木屐踩过水洼,惊起一圈圈涟漪,水里倒映的北斗七星纹砖便随着水波晃动起来。我数着她后领上细密的针脚——那是上个月我帮她缝补时,故意绣进去的小莲花,此刻正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知道为何叫你来藏经阁?师太推开沉重的梨木门,一股混杂着樟脑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阁内三层高的书架直抵穹顶,每一格都塞满了泛黄的经卷,暗红色的木梯蜿蜒而上,消失在蛛网密布的暗处。我望着她枯瘦的手指抚过最底层的经卷,那些用朱砂写就的梵文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蠕动。忽然,她停在一本没有书名的蓝布封面前,布面上用金线绣着奇怪的图腾——像是三足乌衔着半轮残月,针脚里还残留着几星暗红的斑点,不知是血迹还是褪色的朱砂。这是前代住持圆寂前,特意嘱咐要锁在禁地的。师太从怀里掏出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同样的三足乌图腾,今夜子时,你需在此诵读《大悲咒》,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可回头。咔嗒一声弹开时,我听见阁楼深处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是有人踩碎了瓦片。抬头望去,只有几只蝙蝠扑棱着翅膀掠过天窗,将月光剪成碎片洒在经卷上。第二章 夜半经声惊旧魂亥时三刻,藏经阁的自鸣钟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盘腿坐在蒲团上,蓝布经卷在膝间摊开,泛黄的纸页上,梵文咒语像一群被困住的飞蛾,在跳跃的烛火下扭曲变形。雨已经停了。万籁俱寂中,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撞在空荡荡的阁楼上。忽然,楼梯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在腐朽的木板上。我握紧念珠,指腹摩挲着其中一颗刻有莲花纹的珠子——那是师太给我的护身符,据说里面封存着百年前高僧的舍利子。小师父,可否借个火?女人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酒,甜腻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猛地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师太说过,诵经时若有鬼魅搭话,咬破舌尖便能保持清醒。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一个窈窕的影子投在对面的书架上。那影子穿着水绿色的襦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步摇上的珍珠流苏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我数着经卷上的字数,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影子——第七句南无喝啰怛那刚念到一半,一股冷香突然缠上我的后颈。是雪顶含翠的香气。去年春天,山下张大户家的小姐来上香时,身上就是这个味道。她当时穿着水绿色的襦裙,发髻上插着金步摇,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小师父在念什么经呀?冰冷的手指拂过我的耳垂,我感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书架第三层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数十本经书从架上坠落,在地上摊开成扇形。其中一本《金刚经》的扉页上,赫然印着半张女人的脸——眉如远山,眸若秋水,正是张大户家的小姐!我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混着雪顶含翠的冷香涌进喉咙。烛火地一声灭了,黑暗中,我听见步摇的流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尘!师太的声音像惊雷炸响,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蒲团上,晨光透过天窗照在经卷上。蓝布封面上的三足乌图腾不知何时变得鲜红,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师太站在楼梯口,灰布僧袍被晨露打湿,手里握着一把沾着泥土的桃木剑。你可曾回头?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摇摇头,这才发现掌心已满是冷汗,念珠上那颗莲花纹的珠子,竟裂开了一道细纹。第三章 莲池血色现残钗早课的钟声响起时,我仍觉得后颈残留着冰冷的触感。斋堂里,师姐妹们正在用早膳,青瓷碗里的米粥冒着热气,腌萝卜干切成细细的丝,码得整整齐齐。阿尘,你脸色怎么这么白?隔壁庵堂的静安师太放下筷子,她的佛珠串是用菩提子做的,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不同的佛像,莫不是昨夜着了凉?我刚要开口,就看见粥碗里映出一张女人的脸——水绿色襦裙,金步摇,眼角的泪痣在热气中若隐若现。猛地抬头,斋堂里却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动窗棂,将经幡吹得猎猎作响。快随我来!静安师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几星泥土,莲池出事了!莲池在庵堂后院,种满了师太们亲手栽的九品莲。此刻,碧绿的荷叶间漂浮着数十朵盛开的白莲,奇怪的是,每朵莲花的花蕊都是鲜红色的,像是用血染过一般。更令人心惊的是,池中央的水榭石柱上,赫然插着一支金步摇——步摇的流苏上还缠着几缕乌黑的长发。是张大户家的小姐!负责洒扫的哑女突然跪倒在地,指着步摇发出咿咿呀呀的哀鸣。她的手语我看得懂:三天前,她曾在山门外看见张小姐被一个穿黑袍的男人拽进竹林,当时张小姐头上戴的,正是这支金步摇。师太拨开人群走来,她的目光落在步摇上,瞳孔骤然收缩。拿黑狗血来。她沉声道,还有糯米和桃木钉。午时三刻,烈日当空。我们在莲池边设了法坛,师太手持桃木剑,剑尖蘸着黑狗血,在黄符纸上画出复杂的符咒。哑女跪在一旁,将糯米一把把撒进池里,每撒一把,池水就泛起一阵血红色的涟漪。尘缘未了,怨气难消......师太的声音在池面上回荡,桃木剑突然指向水榭,黄符如离弦之箭般飞出,贴在石柱上的金步摇瞬间爆出一团青烟。青烟散去后,步摇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正从石柱的裂缝里缓缓向外攀爬。那女人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裂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救我......她的声音像是无数根针在刮擦玻璃,我好冷......哑女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我看见她的后心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用朱砂画着的往生咒正在慢慢褪色。师太猛地将桃木钉掷向女人的眉心,只听一声,女人的脸化作一团黑雾,尖叫着沉入池底。池水渐渐恢复清澈,只是那些白莲花的花蕊,依旧红得像血。第四章 古镜暗藏玄机图入夜后,我悄悄溜回藏经阁。师太说过,那本蓝布经卷必须由处子之身的尼姑在子时诵读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镇压住里面的邪祟。可今日莲池之事,让我不得不怀疑,经卷里封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月光透过天窗洒在书架上,我踩着木梯爬上第三层,指尖拂过一排排经卷。忽然,一本封面镶嵌着铜镜的线装书引起了我的注意——铜镜边缘刻着与蓝布经卷相同的三足乌图腾,镜面蒙着一层厚厚的铜锈,像结了冰的湖面。用袖子擦去铜锈时,镜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我看见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间华丽的闺房——雕花拔步床上,躺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凤冠霞帔,面色惨白如纸。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房梁上悬着的白绫,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喜欢我的新嫁衣吗?镜中女子突然开口,声音正是昨夜藏经阁里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吓得手一抖,线装书从手中滑落,地一声砸在地上。铜镜摔碎的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水绿色襦裙的女子跪在佛前,手里攥着一支金步摇;黑袍男人将她拽进竹林,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她穿着嫁衣躺在拔步床上,凤冠上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三足乌图腾在她心口燃烧,化作灰烬......阿尘!师太的声音将我从混乱中拉回现实。她站在楼梯口,手里举着桃木剑,月光照在她脸上,我才发现她的眼角有颗泪痣——和镜中女子一模一样的泪痣!你看到了什么?师太的声音带着颤抖,桃木剑的剑尖微微晃动。我指着地上的铜镜碎片,碎片中映出的不是我的脸,而是师太年轻时的模样——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绿色襦裙,手里攥着一支金步摇,笑靥如花。她是你的师姐,妙音。师太突然跪倒在地,灰布僧袍铺在冰冷的地板上,五十年前,她就是在这间藏经阁里,穿着嫁衣自尽的。第五章 尘封往事泣血书更漏在寂静的夜里滴答作响,师太的声音像漏雨的屋檐,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五十年前的往事。妙音师姐是师太的同门师妹,也是当时灵隐庵最有天赋的弟子。她不仅佛法精深,还精通岐黄之术,山下的百姓都说,妙音师太的手能起死回生。直到十八岁那年,她遇见了上山采药的张公子。他们偷偷在竹林里见面,妙音每次回来,袖袋里都装着他送的桂花糕。师太的手指划过铜镜碎片,镜中妙音的笑脸渐渐模糊,后来张公子要娶知府千金,妙音得知后,就在藏经阁里穿着嫁衣自尽了。我捡起一片铜镜碎片,碎片中映出妙音师姐自尽的模样——凤冠霞帔,悬梁自尽,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可她为什么要穿嫁衣自尽?我想起镜中她心口燃烧的三足乌图腾,还有那个图腾,到底是什么?师太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里面装着半块干枯的桂花糕,还有一张泛黄的纸。纸上是用血写的诗:三生石畔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字迹娟秀,末尾却有几滴暗红的血渍,晕染成三足乌的形状。这是妙音的血咒。师太的声音发颤,她诅咒张家世代女子,都要在十八岁那年穿着嫁衣自尽,除非......除非什么?我追问。除非找到能解开血咒的有缘人。师太突然抓住我的手,将铜镜碎片按在我的掌心,你出生那天,藏经阁的自鸣钟无故响起,三足乌图腾大放异彩。住持说,你就是能解开血咒的有缘人。掌心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疼痛,铜镜碎片深深嵌入肉中。我看见自己的血与碎片中的血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只三足乌,振翅飞向天窗。月光下,三足乌的影子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阴影中,无数穿着嫁衣的女子若隐若现,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和妙音师姐一样的诡异微笑。子时到了。师太突然起身,将蓝布经卷塞到我手中,快诵读《大悲咒》,血咒要发作了!第六章 血咒难解莲心劫子时的钟声响起时,藏经阁所有的经卷突然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着页,像是在诉说百年的怨恨。我握紧染血的掌心,三足乌的图腾在血肉中若隐若现,灼痛感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咯咯咯......女人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看见书架上的经卷封面,都浮现出穿着嫁衣的女子脸。她们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裂到耳根,伸出惨白的手,抓向我的头发、脖颈、手腕......南无喝啰怛那,南无阿唎耶......我强迫自己念出咒语,梵文在舌尖滚动,化作金色的光粒从口中飞出。光粒落在那些女子脸上,她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缕青烟。突然,整个藏经阁剧烈摇晃起来,头顶的瓦片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坍塌。我抬头望去,只见天窗上站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凤冠霞帔,面如金纸,正是妙音师姐!她的脚下踩着三足乌图腾,图腾中流淌着鲜红的血液,顺着房檐滴落,在地上汇成小溪。你以为念几句咒语就能救她们?妙音师姐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刺得我耳膜生疼,张家欠我的,要用世代女子的命来偿!她猛地张开双臂,无数穿着嫁衣的女子从她身后飞出,她们的脸上都带着诡异的微笑,手中挥舞着白绫,向我扑来。我将蓝布经卷挡在身前,经卷突然散发出耀眼的金光,三足乌图腾从经卷中飞出,在我头顶盘旋。以吾之血,解汝之怨!我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经卷上。血光与金光交织在一起,化作一把利剑,直刺妙音师姐的心口。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凤冠上的珍珠纷纷炸裂,化作漫天光点。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天窗照进藏经阁时,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妙音师姐的身影化作一只三足乌,绕着我飞了三圈,然后振翅飞向东方的朝霞。蓝布经卷落在地上,封面上的图腾已经变成了金色,针脚里的暗红斑点,化作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莲花。师太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三足乌图腾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朵莲花状的疤痕,像刚绽放的九品莲。第七章 残卷终了意未平早课的钟声再次响起时,莲池里的白莲花都开了。我站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师太说,这是妙音师姐留给我的礼物,让我永远记得,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藏经阁的铜镜碎片被我收进香囊,和师太给我的护身符放在一起。偶尔打开香囊,还能闻到淡淡的雪顶含翠香气,像是妙音师姐在对我微笑。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我仍会听见藏经阁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金步摇的流苏碰撞声。睁开眼,却看见窗台上放着一支新鲜的桂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像是刚从山下的桂树上摘下来的。也许,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真正结束。就像莲池里的白莲花,谢了又开,生生不息。而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终将在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化作一缕冷香,缠绕在后来人的指尖,诉说着百年前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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