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纽约,晴空与暗涌(2/2)

他没有直接提及“寂”系列,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对那种刻意营造的对比和商业炒作的无形回击。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扞卫了艺术的纯粹性,又展现了对moma眼光的信任和对作品本身的绝对自信。

现场响起一阵轻微的、赞同的低语声。那位提问的记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在周围的目光下,讪讪地收起了录音笔。

许兮若站在高槿之身侧稍后的位置,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应对自如的姿态,心中充满了骄傲与安定。她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在国内工作室里偶尔会因为外界干扰而蹙眉的艺术家,而是真正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在国际舞台上清晰有力地发出自己声音的强者。

媒体日结束后,艾略特特意走过来,拍了拍高槿之的肩膀:“应对得很好,高。面对这种预设议题的提问,保持冷静和专注于作品本身,是最好的策略。”

当晚,高槿之和许兮若回到酒店,都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们复盘着白天的种种,分析着媒体可能的报道倾向,也讨论着明天正式预展可能遇到的情况。

“明天,才是真正的开始。”高槿之望着窗外纽约璀璨的夜景,轻声说。

许兮若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将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无论明天如何,‘空谷’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一样。”

第二天傍晚,moma门前豪车云集,衣香鬓影。 “全球新锐设计单元”的预展酒会,是纽约艺术社交季的一场重要活动,吸引了顶级的收藏家、评论家、设计师、明星名流以及各大艺术媒体的主编。

高槿之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中式立领礼服,气质清隽而卓然。许兮若则选择了一袭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面料带着暗纹,款式简约大气,将她沉静温婉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他们并肩站在“空谷”系列的展区前,宛如一对从东方古卷中走出的璧人,与周围现代摩登的环境形成一种奇妙的、引人注目的和谐。

艾略特·格林伯格作为主人,热情地向重要嘉宾引荐他们和他们的作品。很快,“空谷”展区前便聚集了不少人。人们被那独特的气韵和精妙的工艺所吸引,低声交谈,仔细观赏。

一位满头银发、气质雍容的老妇人,在玉壶春瓶变体前驻足良久,她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看着那道完美的弧线,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通过翻译对高槿之说:“年轻人,我收藏陶瓷艺术几十年,见过无数精美的器物,但你这件作品……它让我感受到了‘呼吸’,一种生命在寂静中蓬勃生长的力量。这太不可思议了。”

高槿之微微躬身,用英文清晰地回答:“非常感谢您的欣赏。这正是我和我的伙伴试图捕捉和表达的。”

老妇人赞赏地点点头,又看向高槿之身边的许兮若,目光慈祥:“你们二位,就像你们的作品一样,和谐而充满力量。”

陆陆续续,又有几位重量级的评论家和收藏家表达了类似的赞赏。一位知名的《艺术论坛》专栏作家在和高槿之深入交流后,表示将会为“空谷”撰写专题评论。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酒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林维桢在一行人的簇拥下,竟也出现在了预展现场。他穿着意式剪裁的昂贵西装,脸上带着惯有的、精明的笑容,正与moma的一位理事会成员熟络地交谈着,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空谷”展区,落在了高槿之和许兮若身上。

他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高槿之和许兮若的心头漾开了涟漪。廖景昀的消息没错,林维桢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甚至能将触角伸到moma内部的预展。

林维桢与那位理事会成员低声说了几句,便端着酒杯,径直朝着“空谷”展区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从容,脸上带着看似友善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较量之意。

“高先生,许小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二位。”林维桢主动开口,声音洪亮,足以让周围的人都注意到,“恭喜二位,作品能在moma展出,真是莫大的荣耀。”

高槿之面色平静,与他碰了碰杯,语气疏离而客气:“林总,幸会。”

许兮若也微微颔首,保持礼貌的微笑,但全身的神经都悄然绷紧。

林维桢的目光转向展柜中的玉壶春瓶,故作欣赏地打量了片刻,啧啧赞叹:“真是巧夺天工啊。高先生对传统器型的解构和再创造,确实令人佩服。尤其是这种对‘残缺美’的把握,很有勇气。”他刻意加重了“残缺美”几个字,与之前那篇博文中的论调如出一辙。

高槿之眼神微冷,正要开口,许兮若却轻轻上前半步,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声音清晰柔和地接过了话头:

“林总过誉了。槿之追求的并非简单的‘残缺’,而是‘空故纳万物,静故了群动’的东方哲学境界。‘空谷’的‘未完成感’,是生命动态生成过程中的瞬间凝固,是内在气韵流动的外化。这其中蕴含的是‘有’与‘无’、‘动’与‘静’的辩证,或许与林总所理解的‘残缺’,在意趣上有所不同。”

她的话语如潺潺流水,不急不缓,却精准地指出了林维桢话语中的偏颇和浅薄,将话题提升到了哲学思辨的高度。她用的是中文,但在场不少懂中文的嘉宾和旁边待命的博物馆翻译,都清晰地听到了这段话。

林维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许兮若会如此直接而有力地反击,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充满学术和哲学底蕴的方式。他试图维持风度,干笑两声:“许小姐果然学识渊博,对东方美学理解深刻。看来高先生能有您这样的知己,真是福气。”

“林总谬赞了。”许兮若微微欠身,姿态优雅,“我只是尽我所能,帮助理解槿之作品真正的灵魂所在。”

高槿之站在许兮若身侧,看着她从容应对、不卑不亢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自豪。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这是一个无声却强有力的支持与宣告。

林维桢看着眼前这对默契而坚定的璧人,知道自己试图在话语上占得上风的打算已经落空。他眼神阴沉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商人的圆滑,打了个哈哈:“哈哈,看来我对艺术的理解还要再向高先生和许小姐多多学习。不打扰二位了,预祝展览成功。”说完,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转身融入了人群中。

这个小插曲虽然短暂,却被周围不少有心人看在眼里。许兮若那番机敏而有力的回应,不仅化解了林维桢隐含机锋的言语,更在无形中向在场的专业人士再次强调了“空谷”系列深厚的文化内核,与林维桢那种流于表面的商业诠释划清了界限。

预展酒会在深夜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喧闹的展厅重归寂静。高槿之和许兮若站在空旷的展厅中央,只有“空谷”系列的器物,在专业的灯光下,散发着永恒而沉静的光芒。

“今天,你表现得特别棒。”高槿之低头,看着许兮若,眼中满是深情与激赏。

许兮若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是我们一起。”她抬头望向那些器物,轻声道,“它们今天,也表现得很好。”

是的,在纽约这个汇聚了全球目光的舞台上,在与商业炒作和舆论捆绑的初次正面交锋中,“空谷”以其不可替代的艺术力量,和高槿之、许兮若这对创作者坚定不移的信念与智慧,稳稳地立住了脚跟。

飞机的航程已经结束,但“空谷”在纽约的旅程,刚刚拉开序幕。未来的日子里,它将面对更多元、更严苛的审视,也将迎来更深刻、更广泛的共鸣。而高槿之和许兮若,携手站在这个全新的起点上,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挑战的清醒,以及对共同未来的无限憧憬。纽约的夜空下,星光与灯火交织,映照着博物馆玻璃窗内,那些来自东方的、泥土与火焰淬炼出的灵魂,也映照着两颗紧密相依、共同面对世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