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纽约,晴空与暗涌(1/2)

飞机的轰鸣声穿透云层,最终化为着陆时平稳的摩擦声。高槿之和许兮若随着人流走出纽约肯尼迪机场的航站楼,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咖啡香和陌生城市气息的风迎面扑来。时差带来的晕眩感尚未完全消退,但内心的激荡已然压过了一切生理上的不适。

“空谷”系列比他们提前一天抵达,此刻应该已经在moma的仓库中,由专业的艺术品保管团队进行开箱检查和状态评估。而他们,作为作品的创作者和灵魂诠释者,即将亲眼见证它们被安置于那个举世瞩目的展台。

艾略特·格林伯格先生的助理为他们安排了接机车辆和下榻的酒店。酒店位于中城,距离博物馆不远,透过房间的窗户,已经可以望见纽约城市轮廓的一角,钢筋森林在秋日高远的晴空下,显得既冰冷又充满诱惑。

“紧张吗?”高槿之从身后环住站在窗前的许兮若,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许兮若向后靠了靠,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期待。”她转过身,仰头看他,“就像等待自己精心养育的孩子,去参加一场最重要的考试。”

高槿之轻笑,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对我们而言,考试在创作完成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展示,是交流。‘空谷’有它自己的生命和语言,我们要做的,是帮助来到这里的人,听懂它。”

他的语气平静而自信,经过国内那一番舆论风波及与moma评审的正面交锋后,他的内心似乎被打磨得更加坚韧通透。许兮若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是无数次与泥土窑火对话淬炼出的底气,也是对她、对他们共同信念的绝对信任。

简单的休整后,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前往moma。穿过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厅,在工作人员引导下,他们来到了正在紧张布展的“全球新锐设计单元”展厅。展厅内还显得有些凌乱,各种建材、工具和等待拆封的展品箱分列各处,但基本的格局和灯光线路已经架设起来。艾略特·格林伯格先生正在与布展团队沟通,看到他们,这位严肃的策展人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浅淡的笑容。

“高先生,许小姐,欢迎来到纽约。”他走上前与他们握手,“你们的作品刚刚完成初步检查,状态非常好,可以说是完美无损。不得不说,看实物比看图片和视频更加令人震撼。”

“谢谢您,格林伯格先生。我们也迫不及待想看到它们在这里安家。”高槿之礼貌回应,目光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展厅内搜寻。

艾略特了然地点点头,亲自引着他们走向展厅深处一个预留的位置。那里灯光已经初步调试,一束柔和而精准的顶光打下来,恰好笼罩着一个尚未揭去防尘布的独立展柜。

“这里,将是‘空谷’的核心展区。”艾略特示意工作人员。

防尘布被小心揭开。那一刻,高槿之和许兮若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们最珍视的那件玉壶春瓶变体,正静静地伫立在量身定制的黑色丝绒展台上。专业的博物馆级灯光完美地复现了高槿之工作室里精心调试的光影效果,那道凝聚了四十七次失败才得以成就的完美弧线,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素坯本身的温润光泽仿佛被激活,泥土的颗粒感、手工打磨的细微痕迹,都清晰可见,却又奇妙地融合成一种整体的、充满呼吸感的生命律动。它不再是景德镇工作室里那件熟悉的器物,而是在这个国际顶级的艺术殿堂里,一位沉静而自信的东方来客,正准备向世界诉说自己的故事。

“太美了……”许兮若轻声喟叹,眼眶微微发热。她看过这件作品无数次,抚摸过它的每一寸肌理,但在此情此景下,它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灵魂。

高槿之没有说话,他只是久久地凝视着,眼神专注而深邃,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艾略特说道:“非常感谢,这个展陈效果超出了我的预期。”

艾略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是你们的作品本身足够强大。我们只是尽力让它以最本真的面貌呈现。”

接下来的几天,高槿之和许兮若几乎扎根在了moma。布展工作细致而繁琐,每一件“空谷”系列器物的摆放角度、灯光强弱、与旁边展品的视觉关系,都需要反复推敲。高槿之对细节的要求近乎苛刻,他会因为一束光线的角度偏差,与灯光师沟通半天;也会因为说明标签上一个介词的使用是否足够精准,与许兮若和博物馆的编辑仔细斟酌。

许兮若则成了高槿之与布展团队之间最流畅的沟通桥梁。她不仅能精准理解高槿之那些充满意象的艺术化要求,并将其转化为布展团队能够理解和执行的技术语言,还能敏锐地捕捉到西方观众可能的观看习惯和审美盲点,提出建设性的调整建议。她的专业、耐心和优雅的沟通方式,赢得了布展团队乃至艾略特本人的高度赞赏。

在一次关于背景墙文字介绍的讨论中,艾略特拿着许兮若翻译整理的英文稿,忍不住赞叹:“许小姐,你对东方美学术语和哲学概念的英文驾驭能力令人惊叹。这不仅仅是翻译,更像是一次优雅的再创作,保留了神韵,又让我们的观众能够触及核心。”

许兮若微笑着表示感谢,侧头看向身边的高槿之,他正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温柔。他知道,没有她,“空谷”的故事无法如此流畅而深刻地传递出去。

布展间隙,他们也会在博物馆的其他展厅流连。站在梵高的《星月夜》、莫奈的《睡莲》面前,感受着跨越时空的艺术共鸣。也会在纽约的街头漫步,从第五大道的繁华,到苏活区涂鸦墙的叛逆,再到中央公园秋意渐浓的静谧。这座巨大的都市以其多元和包容,冲击着他们的感官,也悄然滋养着他们的艺术感知。他们讨论着东西方审美的差异与融合,思考着“空谷”在更广阔语境下的意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涌从未真正停止。

就在预展前三天,廖景昀从国内发来信息。林韵陶瓷的“寂”系列,果然也来到了纽约,并非出现在moma,而是在曼哈顿上东区一家以推广亚洲当代艺术着称的高端画廊,举办了一场声势不小的私人预览酒会。廖景昀附上了一些现场图片和通稿链接。

通稿上,“寂”系列被包装得极尽奢华与“禅意”,大量使用“东方智慧”、“现代雅奢”、“触动心灵的宁静”等词汇。照片里,林维桢西装革履,笑容得体地与各路嘉宾、收藏家交谈,身边站着几位颇具影响力的时尚界和艺术评论界人士。

“阵仗不小。”高槿之看着手机,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兮若接过手机看了看,敏锐地注意到通稿中一个细微的措辞:“……‘寂’系列,以其对东方‘物哀’与‘留白’美学的深刻理解,为喧嚣的现代生活提供了一处精神栖居地,其成熟的设计语言与普世价值,无疑比某些过于个人化、实验性的探索,更能代表东方现代设计走向世界的方向。”

“他们还是老套路。”许兮若将手机递回,语气冷静,“试图给自己贴上‘正统’、‘普世’的标签,同时暗示我们是‘小众’、‘实验’的异类。”

高槿之嗤笑一声,将手机收起:“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曼哈顿的画廊和moma的展厅,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层次。”话虽如此,但他眼神深处,还是掠过一丝冷厉。林维桢这种无孔不入的碰瓷和舆论捆绑,确实像苍蝇一样令人厌烦。

这丝厌烦,在预展前一天的媒体开放日上,得到了具体的印证。

当天,moma“全球新锐设计单元”迎来了大批媒体记者和艺术评论人。高槿之和许兮若穿着得体,与艾略特一同接待来访者,介绍“空谷”系列。大部分媒体都表现出极高的专业性和对作品的浓厚兴趣,提问也多集中在创作理念、工艺难点和文化背景上。

然而,就在媒体日临近结束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语速很快的男记者挤到前面,他的提问带着明显的预设和挑衅性:“高先生,我们注意到近期在纽约另一个场合,也有一个强调东方美学的陶瓷系列‘寂’展出。有评论认为,‘寂’系列更贴近大众审美,而您的‘空谷’系列则显得有些……曲高和寡。您如何看待这种评价?您认为在当代艺术领域,是艺术家的个人表达更重要,还是作品的社会接受度更重要?”

问题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聚焦在高槿之身上,其中不乏审视与好奇。

艾略特·格林伯格微微蹙眉,似乎想开口干预,但高槿之用一个微小的手势制止了他。

高槿之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他看着那位记者,目光平静却极具力量:“感谢你的提问。首先,艺术的价值在于其独一无二的创造性和真诚的情感表达,而非简单的‘曲高和寡’或‘雅俗共赏’的标签。我的‘空谷’系列,源于我个人对生命、对自然、对东方哲学‘气韵生动’的理解,它记录的是我内心的挣扎、顿悟与成长。这种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痕迹,本身就是最珍贵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其他倾听的媒体,声音清晰而坚定:“至于社会接受度,我认为这并非一个对立的选择题。真正的艺术,其深刻的个人表达往往能触及人类共通的情感,从而获得跨越文化的共鸣。moma作为世界顶级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其选择标准正是基于艺术本身的价值和独创性。‘空谷’能站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我尊重每一位观众的感受,但我更相信作品自身的力量。时间,会证明什么是真正的沉淀,什么是浮于表面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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