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0章 空谷回音,心壑生花(1/2)
“云间艺廊”的现代生活美学展如期开幕。高槿之与许兮若共同构思的“空谷”预展区域,果然成为了展览中一个独特的存在,仿佛喧嚣中的一片静土,吸引着懂得内省与感知微妙之美的目光。
没有完整的器物,只有线条飞舞、布满修改痕迹的设计手稿,那些被釉色试验浸染得如同抽象画作的瓷片,以及那面无声流淌着创作过程的影像墙,共同构建了一个关于“未完成”与“生成中”的叙事场域。观众在此驻足,感受到的并非最终结果的冲击,而是一种被引领着深入创作者内心世界的沉浸体验,一种对“美”如何从意念、从泥土中挣扎而出的静默旁观。许多业内人士和美学爱好者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纷纷询问“空谷”系列正式面世的时间。“过程之美”的概念,通过这次精妙的预展,成功地烙印在不少人的心中。
展览的成功让高槿之更加笃定“空谷”的方向,也让他对许兮若的依赖与欣赏更深一层。她不仅是情感上的慰藉,更是他创作版图上不可或缺的、拥有独特视角的合伙人。那只赠予她的、唯一的天青色小花器,被许兮若郑重地摆放在家中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每当伏案画画感到疲惫或迷茫时,抬眼望去,那抹沉静的色泽总能让她纷乱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仿佛高槿之那份专注与宁静的力量,就蕴藏其中,与她无声相伴。
随着“空谷”正式烧制提上日程,高槿之面临着一个新的难题:系列中有一款核心花器,其形态灵感来源于宋代经典玉壶春瓶的变体,线条要求极其流畅优雅,肩部与腹部的弧度差之毫厘便会失之韵味。他反复调整了多次模具,烧制出的样品总差了那么一口气,无法完全表达他心中那种“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的极致美感。
这晚,工作室里堆满了这款花器的失败样品,像一群沉默的、未能蜕变成蝶的蛹。高槿之对着设计图和新出的样品,眉头再次锁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许兮若端着一杯刚沏好的安神茶走进来,看到的就是他这副与无形之敌较劲的模样。她没有立刻出声安慰,而是将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走到那堆样品前,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器物的轮廓。
“是这里吗?”她停在一件样品微微凸起的腹部,“感觉……它这里似乎有些迟疑,不够自信,线条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向下,所以失去了那种一泻千里的畅快感。”
高槿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指出的那个点,正是他反复琢磨,觉得最不对劲,却又难以精准描述的位置。她的感知,敏锐得惊人。
“对!”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拿起那件样品,又对比着设计图,“就是这里!模具的曲线在这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折角,破坏了整体的气韵。我需要重新打磨模具,不,或许要彻底重做。”
问题找到了,但解决的过程依然繁琐且耗时。高槿之重新投入与模具师傅的沟通和调整中,常常在工作室待到凌晨。许兮若知道这是他必须独自跨越的技术门槛,便不再过多打扰,只是每晚睡前会给他发一条简短的信息,有时是“别太晚”,有时是一张她随手画的、窗台上那株植物在月光下的剪影。
这天,许兮若接到了画廊的正式通知,她的个人小型画展确定在一个半月后举行。喜悦之余,压力也随之而来。她开始更加密集地创作和筛选参展作品,常常在“一米阳光”打烊后,还留在一楼小院的角落里埋头画画。
高槿之虽然忙于“空谷”的攻坚,却从未忘记她的事。他会抽空查看她的展陈方案,提出中肯的建议;会在她因为某幅画始终达不到预期效果而沮丧时,用他那套“过程论”来开导她:“你看我的‘空谷’,失败了那么多次,每一次失败不都是通往最终成品的必经之路吗?你的画也一样,现在的纠结,都是在为最后的绽放积蓄力量。”
他的支持如同坚实的后盾,让许兮若可以安心地在前线冲刺。两人各自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奋力拼搏,却又在精神上紧密相依,如同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日午后,许兮若正在“一米阳光”一楼小院里修改一幅关于城市夜景的画作,试图捕捉那种万家灯火与孤独并存的复杂情绪。凯桥端着咖啡上来,放在她手边,瞥了一眼画板,啧啧称奇:“你这画的是咱们上次去的那个山顶吧?感觉又不一样了,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许兮若笑了笑,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以为是快递或者某个合作方,便接了起来。
“喂,是许兮若许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颇为干练的女声。
“是我,您哪位?”
“你好,许小姐,冒昧打扰。我是‘二十四帧传媒’的策划总监,姓王。我们公司近期在筹备一个大型的城市文化推广项目,其中涉及到一系列本土艺术家专访和作品推广,我们关注到您近期的一些作品,尤其是与‘暖玉’系列的合作,以及即将举办的个人画展,觉得您的风格非常符合我们项目的调性。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和我们深入聊一聊合作的可能性?”
“二十四帧传媒”?许兮若隐约记得这是一家规模不小、在本地颇有影响力的文化传媒公司。这样的机会,对于她这样一个正在上升期的插画师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尽量平静地回应:“王总监您好,谢谢贵公司的关注。不知道您所说的合作,具体是指哪方面呢?”
“我们希望能邀请您作为我们这个项目的特约插画师,负责主视觉设计以及部分专题的插画创作。同时,我们也计划为您制作一期个人专访,在我们的全平台渠道进行推广。当然,相关的报酬和资源倾斜都会是行业内非常有竞争力的水准。”王总监的语气充满自信,“不知许小姐明天下午是否有空,我们可以见面详细聊聊?”
许兮若看了眼日程,明天下午她原本计划去高槿之公司看他新一批样品的烧制结果。但“二十四帧传媒”的邀约似乎更重要,这可能是她职业道路上的一次重要飞跃。
她略微沉吟,便答应下来:“好的,王总监,明天下午我有时间。”
两人约好了见面地点和时间,便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许兮若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她看向凯桥,眼中闪烁着兴奋与不确定的光芒:“凯桥,你听到了吗?‘二十四帧传媒’找我合作!”
凯桥也为她高兴:“好事啊!这可是个大平台!要是合作成了,你的知名度肯定能再上一个台阶。看来咱们许老师真的要成为大名人了!”
兴奋过后,许兮若才想起和高槿之的约定。她赶紧给他发了条信息,简单说明了情况,告知明天下午不能去他公司了。
高槿之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收到。好事,加油。忙完联系。”
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许兮若想,他大概正专注于模具的调整,无暇多言,便也没有多想,重新沉浸在即将与大公司合作的憧憬与准备工作之中。
第二天下午,许兮若精心准备后,前往与王总监约定的咖啡馆。王总监是一位四十岁左右、衣着精致、言谈举止十分得体的女性。她带来了详细的合作方案,条件确实如她所说,非常优厚。然而,随着谈话的深入,许兮若渐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王总监对许兮若的艺术理念和个人风格似乎并没有她电话里表现的那么了解,反而多次强调项目需要的是“符合大众审美”、“易于传播”、“具有商业爆款潜质”的作品。她甚至拿出一些市面上流行的、风格甜腻的商业插画作为参考,暗示许兮若可以适当向那种风格靠拢。
“许小姐,我们知道您的个人风格偏向文艺和内心表达,这很好。但我们的项目面向的是更广泛的受众,有时候需要做一些适当的妥协和调整。”王总监微笑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而且,我们希望您在项目期间,能够尽量减少其他商业合作,尤其是……与某些定位可能与我们项目有冲突的个人或品牌绑定过深的合作,以免稀释您的个人标签。”
许兮若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听出了弦外之音。所谓的“绑定过深的合作”,指的恐怕就是高槿之和他的公司。“暖玉”的成功让他们的名字紧密相连,而在“二十四帧”看来,这或许成了需要“剥离”的过去。
“王总监,我很感谢贵公司的青睐。”许兮若放下手中的方案,语气尽量保持平和,“但我想,艺术创作的核心在于真诚,在于表达自我。如果我为了迎合市场而改变自己的风格,那出来的作品恐怕既打动不了别人,也说服不了我自己。至于您提到的与其他品牌的合作,”她顿了顿,声音坚定起来,“高槿之先生是我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和朋友,我们的合作是基于彼此艺术理念的深度认同,我不认为这是一种需要被‘稀释’的绑定。”
王总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说:“许小姐,你还年轻,有艺术家的坚持是好事。但这个行业很现实,机会稍纵即逝。我们‘二十四帧’能提供的平台和资源,是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艺术家梦寐以求的。有时候,为了更大的发展,做一些必要的取舍,是明智的选择。”
许兮若看着对方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她意识到,对方看中的,或许并非她真正的艺术价值,而是她因“暖玉”而带来的那点热度,以及她身上所谓的“潜力股”标签。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可以按照他们模板塑造的、听话的商业插画师,而不是一个拥有独立灵魂的艺术家。
她想起了高槿之。他从未试图改变她的风格,总是在鼓励她做自己,挖掘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他会在她犹豫时推她一把,在她迷茫时点醒她。他们的合作是平等的,是相互激发、相互成就的。而眼前这位王总监和“二十四帧传媒”,给予的看似是坦荡星途,实则可能是一个失去创作自主权的华丽牢笼。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许兮若站起身,礼貌却疏离地笑了笑,“非常感谢您和‘二十四帧传媒’的厚爱。但很抱歉,我认为我们的合作理念存在一些根本性的差异。恐怕我无法接受这次合作邀请。”
王总监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拒绝,愣了一下,才恢复职业化的笑容:“许小姐,我建议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不必这么快做决定。”
“不用了,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许兮若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祝您的项目顺利。”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转身离开了咖啡馆。推开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重担。拒绝了看似光鲜的机会,她心里却没有太多遗憾,反而有一种坚守了本心的踏实和清明。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下意识地走向高槿之的工作室。她需要见到他,需要呼吸那里带着陶土气息的、熟悉的空气。
公司里,高槿之正和模具师傅一起对着一个新调整好的模具进行最后的检查。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许兮若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眼神清亮。
“怎么过来了?谈得顺利吗?”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了过来。
许兮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高槿之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拒绝了也好。那样的合作,不要也罢。你的画,值得被更懂得的人看见,况且你的体制内的本职工作恐怕不希望你太有名吧。”
他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许兮若心中最后一丝因拒绝而生的波澜。她靠在他怀里,闷声问:“你的模具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这次感觉对了。”高槿之的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多亏了你上次的点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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