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焦尾断弦,知音之殇(1/2)

第291章:焦尾断弦,知音之殇

拂晓未破,许下还在一片薄灰的呼吸里。夜雨停过,瓦沟残着一线清冷。郭嘉独自下轿,跨过蔡府的门槛时风像从指缝里漏过去的水,凉得干脆。

院子很静。雨后泥土腥气与淡淡熏香混在一处,檐下水珠逐一垂落,声音微而清。桂树的影子覆盖了半个回廊,像有人把夜色收进袖里,却不慎露出了一角。

他看见了那张琴。

通体漆黑,尾处焦痕如暗火潜伏,千年旧木像把夜藏在体内。它被人平放在矮榻上,七根弦——不,已不成弦。每一道都断在不同的高度,却诡异地齐整,像在同一息里应声崩裂;断口毛羽外翻,余音已尽,只剩下空气里一丝细得几不可闻的颤,像一只看不见的昆虫最后拍动一次翅。

蔡文姬站在琴边,衣裾素白,面色比衣更白。她伸手,像怕惊走什么,又像在告别什么,轻轻抚过断处。指腹在粗糙的毛刺上顿了一下,她抽回手,指尖红了一点。

“奉孝。”她抬眼,目光沉着,像刚刚经过一场漫长的雪。她的嗓音不高,像是不肯惊动这院子里任何仍在沉睡的东西,“就在昨夜,许都大典,你以龙气为引……这一张,被天地折断了。”

郭嘉停在她三步之外,像被这句话拦住。他不是没见过血与火,也不是第一次承受某种后果。但这一刻,“后果”不是咆哮而来,而是以“寂”为名,落在他的面前。

“何时?”他问,声音也轻。

“戌末至亥初之间。”蔡文姬看向檐外那一缕将散未散的夜色,“龙气卷起时。先是低得几不可闻的‘啸’,像大地在胸腔里倒着呼吸,随后……并非‘一根接一根’,而是‘一齐’。”她顿了顿,像在寻找更准确的词,“像有一只手从琴的背后,将整个世界轻轻一推。然后它们都断了。”

她垂下眼,手掌贴在琴面上,缓慢地摩挲那道焦痕。指尖每移动一寸,木里的暗纹便像一条细细的河被搅动一下,很快又归于静。

郭嘉沉默。他知道这“焦尾”的来历:战火烧过的桐木,蔡邕以火尾为魂,削泥成形,得一张能与天地相应的琴。它能“自鸣”,也能止杀;它与“道”之间,仿佛有一根肉眼看不见的细弦相连。而如今,那根最深的弦被割断了。

“你动了它。”蔡文姬低声道,“不是这张,而是那根比‘琴弦’细得多,也比‘琴弦’深得多的——天与人的弦。”

风越过廊角,掠动她耳边一缕细发。她忽而笑了一下,笑意淡得像湖面一圈圈往外散开的纹,“你看,我甚至不该怪你。因为‘天道’本也不认谁是它的知音。它只是会在某些时刻,与某些器物、某些人,短暂地互为镜面,映照一下,然后离开。可昨夜它不是‘离开’,它是被‘遮’住了。”

她抬头,眼里有一瞬间的锋,转而是很深的疲惫:“郭奉孝,你听……天地之间,从此……再无知音了。”

院子更静了。隔着一层雨后的潮气,远处坊巷的晨鼓不知何故迟缓了一拍。像有人抬起了锤,又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放下。

郭嘉缓缓上前,欠身,把断弦聚在掌心。每一截弦都带着昨夜骤裂的卷翘。他一根根捻起,指腹被锋口轻轻刺破,疼意并不真切,却像在提醒他——“代价,已经落账”。

“此断,并非我愿。”他收了手,低声道,“但我承。”

“承?”她像是听见一件古怪的事,“承得起吗?”

他望向她。金血重铸后的肉身仍带着未消的温热,心湖里的“星图”在无声地转,像一部巨大的机关在胸腔里缓缓咬合。昨夜,他于“帝王一夜白头”的惊雷之下取“龙”入炉,心魔剜尽,道心初定。今晨,他在这张断了七弦的琴前,第一次真正“看见”自己背后那道投在墙上的影——它比他本人还长,还冷,还清醒。

“承,意味知道账簿上的每一笔何时发生、何事所致、应如何偿。”他说,“我使‘势’往我这边偏转,我要认账。”

蔡文姬看着他,眼里像有两股风,一股锋利,一股温柔,它们在较劲。她缓缓坐下,把琴重新摆端正,像给一具亡者整衣,“你知道我此生有两个知音。一是先父,一是——”她指了指头顶,“它。”

她没有说出“你”。郭嘉也没有追问“第三个”。

“先父已逝。它也寂。”她把七根断弦梳理平整,像梳理一具温柔的尸体,“我不该怪你。此为大势。可是……”她抬手,展出指尖被毛刺割出的那一点血,“当我摸到伤口,我仍会疼。”

郭嘉看见她的指背上那些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旧茧,那是多年习琴留下的痕迹;又看见了昨夜新裂开的细纹,鲜红、浅短,却很直。他从袖中取出一小缕薄纱,示意:“失礼了。”

她没有拒绝。他替她缠好。纱带在她指上绕过两圈,像一枚小小的誓言,静静落在皮肤与骨头之间。他收回手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琴尾的焦痕。那焦痕不规整,如一枚被风削过的旧伤;然而在他新得的“观星之眼”里,焦痕旁隐隐浮起七道淡金的线——断了的,并非只是一张琴,而是七处与“天地之律”相连的极细的缆索。

“七缆已绝,”他在心里默念,“许下要立的‘新礼’,只剩人之力。”

“你要怎样?”蔡文姬问。

“继续。”他说,“礼与禁并举,市不二价,兵不扰民;三司分设,印归其人;许下不乱,然后以‘名’驯‘刀’。其后……重织一张弦,比这张更不易断的弦,不靠天,靠人。”

“靠人?”她轻轻一笑,笑意像刺进水里的针,“靠人的‘弦’,要如何接上‘天’?”

“不用接。”郭嘉答,“改写它与人的关系。它若不肯垂听,我们便不再把‘听’当成唯一的路。”

他没有说“欺骗”。那词太尖。可他知道,昨夜他确实把“天道”的目光,略略地、巧妙地移开了一寸。它被安抚了,被误导了,被“以为”龙脉妥当地补了一口元气——事实上,它只是被压进了更深的沉眠。下一次哀鸣,恐怕会更重。这是他账簿上最红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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