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七窍流金尽,鬼才开天门(2/2)
“喏。”许褚接过,转身就走,背影像一堵稳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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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看不见的术战,外人只看见三个小动静。
其一,钟鼓楼半夜多敲了一记“宫”,敲得很轻,诸坊的人只觉得心口有一瞬间被人轻轻扶了一下,原本要往上浮的那点躁气就不浮了。
其二,太学门侧的“护法十条”下方又添了一行更小的小字:夜有变,始与闻。其旁边有一个极小的“界”字旁挑,挑得看不出锋,只有懂字的人才会眯眼笑——这小挑,能挡许多“字术”的偷换。
其三,西北风在城墙外旋了一圈,卷走一段蜡布上的“渤”字半撇,把它送回夜里。夜里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伸手去接,指尖一凉,像被盐咬了一口。他看了看指腹,指腹上有一个极小的“戒”字印痕。他没言,收起指头,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一个“借”字,右边少一横:借——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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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窍流金尽,鬼才开天门。”黄月英收了槌,站在楼檐下,看着殿里那一条薄光一点点收起。她知道这四个字的“尽”不是枯,是“收”。收住后,才能“用”。她提着木匣下楼,见阿芷端着温水站在殿门外,眼圈红,手却稳,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他还疼吗?”阿芷压低声音。
“疼。”黄月英说,“但不是坏的疼,是骨换了拍后的疼。”
阿芷点头,笑了一下,“他嘴还是会说,刚才还回头安我:‘痛是旧在走,疼是新在长。’”
“那是他。”黄月英也笑,“会拿字逗你。”
殿内,郭嘉靠在素台边坐了会儿。鼻翼、眼角、耳畔、唇内都还有一线未干的金痕。他用帕子轻轻擦了,帕子上留下一根细亮的线。阿芷递来水,他一口喝尽,水从腹底沿着四圈银丝走了一圈,印下那只小兽满意地打了个盹。
“奉孝。”荀彧进殿,递来“问簿”新添的一页。页上写着两行小字:夜有变,始与闻。借者先立“位”,再言“理”。下面又添一笔:今日先开“理台”,明日开“工台”——请闸夫、木匠、铎匠各出一人,旁听护法续条。
“‘工台’要开。”郭嘉笑,“‘护’不是只写在纸上,要落在水闸、落在桥、落在钟铎。”他抬头,“晚上再开‘价台’,让两家米行说清楚夜里的小涨价是怎么按拍子归回去的。”
“你是要把一座城当琴调。”荀彧摇头,笑意却真,“那谁拨弦?”
“黄姑娘拨声,于禁拨水,乐进拨火,许褚拨门,张辽拨象,陛下按‘名’。”郭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听‘拍’。”
“开了天门,听得更远了?”曹操不知什么时候已进来,站在殿门口,背了手,唇角压着一丝笑。
“听得更准了。”郭嘉答,“远不远,不紧要,准最要紧。”
“好。”曹操一步一步走来,“北地那条线呢?”
“回借在‘戒’里。”郭嘉把琉璃盒推过去,盖上“戒”,字旁多了一道他刚才压的细痕,“他们以后还会借。借‘拍’,借‘字’,借‘门’。每借一次,就多一条‘位’。位多了,他们反而不自由。”他顿了顿,“我们让他们的‘借’全部落在‘护’里。护得住,他们就不敢用‘杀’。护不住,我们也不许用‘瑞’。”
“朕在。”刘协在殿外停了一瞬,才踏进来。他今天仍穿得很简。站到素台前,按了一下“汉”字末笔。“朕拟了四句:朕在,城无恙;毋言瑞,以护为先;凡事有界,有止;夜有变,始与闻。明日发出去。”
“善。”郭嘉起身,行礼,“陛下若立‘护’,龙气愿为‘拍’。”
“龙气不是朕的。”刘协摇头,“是城的。你守‘拍’,朕守‘名’,孟德守‘人’,文若守‘理’,神工守‘术’。诸将各守其分。如此,才敢言‘合’。”
“记下。”郭嘉笑,笑意不大,却一直到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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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风起一线薄潮。西市纸铺的油味已退,问簿上多了两行字:偷油者自按印,责修渠五旬,报声人给米二斗。旁边画了一只小小的耳朵,耳旁写:“听拍”。有人站在问簿前看了很久,笑了笑,去买了一面小铎回家。小铎挂在门里,不在门外。挂门外挑衅人,挂门内提醒自己——这是郭嘉在太学门下对一个小子说过的话,如今成了坊间的口头禅。
傍晚,黄月英把金箔揭下,卷好,放进纸筒。纸筒上,郭嘉提了一个字:度。她看了一眼这个字,笑:“你要我做‘度工’?”
“我们一起。”郭嘉把“城拍图”的样稿推过去,“把分处那两条‘不可抻’的‘||’再细一点,别让匠人看见时吓到,觉得自己要被‘拍’绑死。”
“绑不死。”她眨眼,“拍是给人走路用的,不是给人绑手用的。”
“嗯。”他应了一声,胸口的“印”在衣下轻轻一跳。他抬手按住,“别兴奋。”
阿芷笑,“你自己说的。”
他也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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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合上时,北风又来了一遭,绕城一圈,像在测一座琴是否合调。钟鼓楼落下最后一声“宫”,暗渠吐出最后一口“咚”。太学门前的白线在月下薄成一缕霜,霜不寒,霜只是告诉过路人:此处曾有一夜,‘理’与‘护’坐在一桌上,各自让半步,然后把彼此放回胸口。
郭嘉回到府里,灯只留一线,恰好落在“戒”盒与竹筒之间。他把竹筒横过来,把“戒”字朝里转,免得挑衅。又把“城拍图”的稿压在案上,石镇压两头。他坐下,提笔在纸角写了六个小字:七窍流金尽。又写了六个字:鬼才开天门。再写四个字:不以为瑞。
写完,他把笔搁回砚边,手掌按在胸口的印上。印下的小兽把尾巴搭在“门”的门槛上,像守夜的小吏,耳朵竖着,听城的拍。
“天门听拍。”他在心里轻声落句,“不见神,只见人;不说仙,只说‘护’。”
他闭上眼。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张很大的纸从天上轻轻落下来,纸上不是神仙,不是龙凤,只有一座城的“拍”。拍一圈圈往外扩,扩到北风那里,扩到水闸那里,扩到太学门的白线那里,扩到每一家门内挂着的小铎那里。有人把手按在胸口,和这张纸上的拍合了一下,笑了一下,去睡。
梦醒时,天方鱼肚白。他听见钟鼓楼先落一声很轻的“徵”。耳井“叮”了一下。城的拍新了一日。
他起身,端起昨夜阿芷留下的那盏凉水,喝尽。水在体内沿着银丝走了一圈,印下清了一分。他看向案上“戒”盒与竹筒之间那条短短的距离,忽然觉得这两者之间不是反目,而是互相看门:一者防外,一者防内。门都守住了,城就稳。
“未来的幻象?”他想起昨夜北风里的那声“借”。笑了笑,“借得再多,也得按拍。”
窗外的风轻轻碰了一下门,像跟他点了一下头。许都无事。远处有人起早挑水,木桶和井绳磕了一下,正好合在钟鼓下一拍。谁都没去想这是不是“龙气”。没人说“瑞”。但人人都在用“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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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的一缕暗线:
北地某处的屋内,蜡台半明,一个人把竹筒摊在案上,四句“借”被退了回来,末尾多了一个极小的“戒”。他用指腹去摁那一笔,指腹上那一点印痕像被盐又咬了一口。他笑了,笑意不温,却清:“借未成,位已立。”
他把纸卷起,举到灯下,灯火在纸背投出一个极淡的弧。弧的形状像一座城里“护”的拍。他轻轻念了一句,“借门不如借人,借人不如借心。”顿了顿,又添一句,“借不到,也不急——先看他们的‘工台’。”
灯被风压了一下,又亮了。庭外北风萧瑟。屋内诸人无言。那人把竹筒轻轻放回案上,拂去一线灰,起身,袖影一转,像把某一条看不见的线系在了更远的地方。
线很细。细到几乎不可见。却不是无人听得见。
在许都,鬼才已经把耳朵贴在城的门上。天门打开一条听缝,拍子过来,他先听;风过来,他先稳。下一次“借”再来时,这一条细线,还得先在“戒”的边上坐一坐,学会“位”,才敢谈“理”。而“拍”,在谁那里,仍在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