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枭雄护法,擅入者死(2/2)

“问,是好事。”曹操淡淡,“问,说明他们还愿意把心与我们连一连。骂的人,等他见一两次‘死’,骂声小了。可问的人,必须有人答。”

“谁答?”

“今晚,陛下答。”曹操转身,“你与奉孝,坐他的两翼。”

荀彧眼底略过一丝惊异,“今夜还要……”

“要接。”曹操抬手,按在案上的城图上,“昨夜‘天’出手,我们顺势。今日‘人’出手,我们立势。龙凤之名,朕不言‘瑞’,我言‘护’。护得住,就不是妖;护不住,便是祸。”

“擅入者死。”荀彧看着那四个字,笑意稍深,“这四字,城里已经懂了。”

“还差最后一场。”曹操声音压低,锋忽显,“‘护法’,不只护‘法’,更护‘心’。心要人守。守心的人,今晚走到台上,亮一亮脸。”

“谁?”

“李典在北城角替张辽,张辽随我。许褚护陛下。于禁、乐进,各守其所。黄姑娘在钟鼓楼。奉孝,在台前。”

荀彧微怔,再笑,“让他在‘形’里把‘心’站稳。”

“他心里有一扇门,昨夜刚上了闩。”曹操望向夜里的太庙方向,“今夜让他自己再关一次。”

——

昏色沉下,钟鼓楼初更。黄月英站在楼下,抬头看那口巨钟,心里开始数拍。她耳后的小玉坠轻轻碰一下,发出一个极细的“徵”。她回头,对传令兵道,“一更半,徵三,角一,宫一。”

“喏。”

她又看远处水闸那边,白日里调好的水声此刻正稳。暗渠里的气息一吸一吐,像睡着的人的腹。她笑,给自己提了提袖口,“别犯困。”

——

素台前,火把再起,但这次火不高。刘协持火立台,众军士按位。台阶两侧,每隔三步,便钉了一块小小的护法牒,字很小,却清楚:擅入者死。再下去,是百姓。百姓不多,不闹,各自抱着怀里的人,把脚尖停在白线外。

郭嘉立在台下,和荀彧隔着一只香案。香案上点着三炷细香,烟不直上,往东挪一寸,像有什么在轻轻引它。

“风平。”荀彧道。

“心稳。”郭嘉回。

曹操缓步上前,立在刘协身后半步。刘协把火举高,声音不大,却落得住,“朕在。许都无恙。”

人群里有轻轻的一声“嗯”。像是从许多人的喉咙里同时咽出来的气。钟楼那边,第一声“徵”落下,短促。接着是角,长。最后是宫,沉稳。三声错落,夜色像一层被子,拉平了褶。

也就在这时,变故起。

台下人群的边角处,有一片影子忽然往白线内挤了一寸。不多,刚刚够一个人换一口气。守线的军士抬起戈,冷声,“退。”

影子却再挤。戈尖向下压,压在地上画出一道新的灰线。影子里弹出一抹红,极细,像一缕刚燃起来的火绒,直直朝台阶下窜。

“徵——角——”钟楼两声未落,黄月英已经提槌,补了第三声“徵”。这一下比先前那声重半分。白金弦再现一线,像在夜里迅速划开一道浅口子,恰好拦在那缕红前。红一撞,偏了半寸,在地上炸出一点火星。

“水!”于禁那边早有准备。暗渠口的闸板提前一指,水声突然一重,像有人把一盆水直泼在火星上。火星“呲”的一声,没了。

“擅入者——”台阶右侧,许褚的声音拔起,像刀出鞘,“死!”

“住手。”郭嘉喝止,“先拿头!”

“喏!”张辽飞身而起,马未至,人先到,弓在空中张满,羽箭破风,正中影里一人手腕。那人痛叫,手里的细管落地,细管里喷出第二缕红。荀彧袖中已有一物飞出,“啪”的一声,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把那团红按进尘土里。土提前拌了草灰,红一落,就被吃住,吐不出气。

“抓活的在右,死的在左。”曹操一句话,布下局部杀戒,“擅入者,无赦。”

护法令的四个字落地成刃。线内的影子顷刻乱成一团,又迅速被压成两截:一截被甲士摁倒在地,手臂反扭,面朝泥;一截被戈刃挑翻在白线外,脚腕还在不甘地抽一下,便静了。

人群没有乱。有人惊呼,却被身边的人拉住袖子,轻轻摇头。孩子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母亲的手在孩子后背上轻轻拍,一下,两下,像跟着钟声。

“问。”曹操脸上看不出喜怒,“问他们是谁的‘法’。”

“喏。”张辽一脚踩住一名黑衣人的肩,弯腰撕下他脸上的薄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极普通的脸,放在人群里谁都认不出。他眼里没有恨,只有一种空空的净。

“说。”

黑衣人不说。他转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里有黑。他咬了舌,血却不涌。许褚一眼就看出来,“口中埋了药石,先给他取出来。”

“我来。”郭嘉伸手。他没有用力,只在黑衣人的下颌骨上轻轻一推,再往喉间一点。他身子一抖,喉咙里咯出一块细得像芝麻的黑点。黑点落在地上,立刻被盐线吸住。

“再问一次。”郭嘉俯身,声音很轻,“谁教你的手?”

黑衣人盯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你护得了一座城,护不了天下的梦。梦会来找你。”

“那就醒。”郭嘉直起腰,对许褚扬了扬下巴,“拖下去。”

“喏。”

“还有一个。”张辽把另一人按到台阶下。那人不挣扎,眼睛里微微有光,像等着看什么。他忽然开口,“夜有风声,城脉调息。你们把‘风’关在城里,关得住一夜,关不住一年。”

“我们不关风。”郭嘉看着他,“我们只把风从天上移到人心里。心稳了,风就不会乱刮。”

那人沉默了片刻,低低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人,也知道今日之后,护法牒会在许都每个抬头能看见的地方挂很久。他忽然抬起头,朝刘协看了一眼,竟真诚地拱了拱手,“陛下,臣……服。”

刘协微微颔首,手中的火把更稳了一分,“朕在。”

——

夜更深,风变得柔。钟鼓楼收了第三段拍。黄月英站在楼下,手心还留着槌柄的热,她抬头看夜,忽然有些想笑。她知道今夜的“阵”不只在她手里,更在那一块块护法牒上。她把玉坠又轻轻碰了一下,给自己收尾。

“神工。”有人在影里唤她。

“在。”她走过去,影里的人把一小卷布递给她。布里是几枚极细的铜针,针尾有不同的纹:“渤”“海”“信”“符”。她 fingertip 轻轻碾了碾,“渤海信符……北地的手。”

“嗯。”影低声,“鸩一路盯着,刚才北城角那三个道袍与这批人也有勾连。后面还有‘书’,像要往太学里走。”

“太学?”她挑眉,“他们想借‘理’破‘法’。”

“奉孝说,不急。”影退回夜里,“先看他们找谁。”

黄月英收起针,目光轻轻转向素台那边。火把的影在台阶上像水一样流动。她知道,接下来要交给说理的人去做了。她把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孩偷了颗糖,正要藏好不让人看。

——

宫城偏殿,临时议处。郭嘉把捉来的口供一条条写在竹牍上。荀彧在旁边看,时而点头,时而皱眉。他们写的不多,字却一笔一划,像在纸上钉钉。曹操走进来,拢了拢衣袖,坐下。

“北地之手,借道士起事,借粮正盗形。”荀彧总结,“路数不杂,心思很杂。”

“杂,才难防。”曹操靠着椅背,“今晚只斩枝。明日,砍根。”

“根在何处?”荀彧问。

“在‘信’。”曹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是他们的信,是我们的信。护法牒挂得久了,‘法’会入心。等入了心,再谈‘理’。我们不怕他拿‘理’来敲门。”

“那今晚最后一锤?”荀彧看向郭嘉。

“我来敲。”郭嘉放下笔,转头望向殿外。他知道,殿外的风顺着廊檐一丝丝往里钻,钻到灯火边缘,便老实了。他把袖里的那片红纸角拿出来,摊在案上。纸角压在一枚小小的石镇下,石镇上刻着一个字:稳。

“你要做什么?”曹操问。

“写一纸‘护法十条’,挂在太学门口。”郭嘉淡淡,“开头四条,都是‘护民’;第五条到第八条,谈‘护城’;第九第十,才是‘护术’。最后一行写:‘擅入者死’,不写在前面,写在最后。”

荀彧笑,“先给他们‘护’,再给他们‘死’。读的人读到最后,才明白‘死’不是为杀人,是为护。”

曹操也笑,“奉孝懂得替我省刀。好。十条出城。你写,我押。”

郭嘉提笔落字,每一笔都收得很紧,不拖尾。他写到第十条,略一顿,补上最后四字:擅入者死。落笔处,他的心口微微一热。那只小兽轻轻叩了两下,像在提醒他,这四字会有血。郭嘉没有躲,把那一点热意压在笔锋里,让“死”字写得比前面略小半分。

“押。”曹操执印,按下去。印痕清晰,墨未干,已有人接过卷,快步而去。

“今夜不必再杀。”曹操起身,“杀心够了,‘护心’该上场。”

“诺。”荀彧答。

郭嘉把红纸角收进袖里。他知道这小片纸护不了什么,却像一枚贴身的符,提醒他:稳,戒。戒,稳。二字相缠,正好压住胸口的那只小兽。

——

深夜,城渐静。护法牒在风里发出细细的响,似有似无。白线在月下像一道温和的光,照在每个人脚边,告诉他们这一步可以迈,那一步不要迈。盐线散着淡淡的咸味,血味已被压住。

几处巷口,有人贴着墙根走,走到护法牒下,抬头看一眼。有人褪下帽子,低低一躬;有人只是笑笑,伸手摸了一下那块木板,看漆干不干。也有人站在远处,手里攥着一卷纸,久久不动。纸上写着八个字:南有凤,不瑞,乃阵。那人慢慢把纸撕成两段,一段丢进脚边的水沟,一段塞进了墙缝。

第二更过半,钟楼最后一声“宫”落下。黄月英倚在柱后,打了一个小盹。玉坠轻轻碰到胸口,发出一点温暖。她醒来时,城更静了。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城从今夜起,会学会自己呼吸。

——

未至三更,郭嘉回府。院门未闩,阿芷没睡,坐在灯下,手里绞着一段白绫。她见他进来,先看他胸口,像在找一处印。看他安稳,才松手站起,笑了一下,“回来了。”

“回来了。”他把袖里的红纸角拿出来,放在案上,用指尖轻轻抹平。“明日一早,太学门口会有人骂我。”

“你怕吗?”

“不怕。”他望向窗外的夜,“骂总比哭好。哭,是没路;骂,是还愿意讲理。”

阿芷把白绫收起,“你们男人的理很难懂。”

“‘护’字不难。”他回头,“护,先护你。”

阿芷眼圈一热,偏过头去。她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她知道,这句“护”,今晚不止说给她,也是说给这城里每一盏灯。她去吹灭那盏灯,又点回半分光,留一条细细的亮线,像窗纸上昨夜一掠而过的凤尾。

——

这一夜,护法牒在风里安安地响。城中诸处白线无人再踩。北城角碑下,张辽靠在马旁打盹,胸前的甲缝被月光轻轻一照,亮出一道细痕。粮仓里,乐进坐在刀背上磕了两颗瓜子,吐壳很准,一颗不偏地落进火盆。水闸边,于禁把铁尺横在膝上,尺面那四个字“水止于此”,像刻在石头里的。

太庙素台,火把微微跳。刘协倚着柱子闭目,许褚站在三步外,像一座山。曹操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脚步轻,背影却硬。荀彧停在廊角,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地,心里只落下两个字:成势。

郭嘉在桌上写了最后一个字,收笔,按住心口的印,轻轻一叩,像给自己定心。他知道,明日还会有事。北地的信符才露头,书生的理还未上场。可今晚,城学会了第一件事:有“界”,有“止”,有“护”。

这三字立住了,杀字才能有分寸。

灯尽,夜稳。许都之上,龙未鸣,凤未现。只有风,绕着护法牒,绕着盐线,绕着人心里的那条白金弦,悄悄走了一圈。

——

城门鼓,三更。

宫城门外新立一面木牌。牌面上,两行字,粗简,却狠:

护法在此。

擅入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