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庭院已净,静待开炉(2/2)
就在这息上,门口走进来一个送水的小童。他背着一个已空的水袋,袋口滴了一滴。他脚下胶底踩在青石上没声。他走到井边,把袋递给阿芷。阿芷接住,手指忽然一停。她凑近看袋口,那一滴透明的水沿革缘往下爬,爬到她指背。她闻到一丝甜。不是油饼的甜,是另外一种往后躲的甜。她把袋往旁一放,把指头在鼻端掠过,说了一个字:“改。”
郭嘉起身。他眼在袋上停了一瞬,又看阿芷。阿芷点头。她说这不是“社”的香。这香混了“杜若”。杜若的甜不黏,黏的是想不起来的梦。她说这一滴是试。她说有人在看我们有没有醒着。
郭嘉笑了一下。他说醒。他看一眼门外。织手恰好回来。他举起小沙盘,沙盘上新添了一处微光,停在“度节司”一角,标注:“水”。织手说廊下的那口大缸里下午被换过半缸水,换水的人是小童。他说小童平日不换,他说今日换。他说“记”。郭嘉点头。他说“记,不问”。他把手在空中轻轻一按。他把这一个“记”按进网里。
他在心里把线又往前推了一寸。线不急。线要待火开大一点,再去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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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的光一点一点收进屋檐,院子里只剩一线白。阿芷把最后一撮药粉倒进盂里,盂里散开,像一盆不会开花的雪。她把盂搁在温石上,又把壶轻轻移回鼎边。她说“不添”。她看见鼎腹在暗里呼吸。她说“好”。
郭嘉站在门槛上。许褚立在他的右侧,荀彧在左,程昱在后。三人的影在院地上排成三截,像三条在地面上画出的线。这三条线不交,却在门口齐齐收住。鸩在檐上转身,薄刃已归袖。她向下看了一眼,眼带一线凉。她说“院净”。
“静待开炉。”郭嘉低声接了一句。他不是对人说,是对鼎说。他知道真正的“开”,不在今日落的三枚印,不在油饼被挑开的那一下,也不在赵录开口的那一声。他知道“开”在明日。明日“问宴”要再进,明日“线”要再现,明日“安志簿”的名单要加到第十页。院净就好。净了,火才不呛。
门外最后一阵风绕过铜叶。铜叶轻轻一颤,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清”。木铃不响。铃心里那缕丝被人抽出又塞回刚好一寸。井栏边的水袋不再滴。地上的那一滴甜已被阿芷的手指拂去,拂在她的袖上,袖上的味晚些会散。
夜将至。内院灯初上,灯火不烈。鼎在灯下像一口沉沉的心,学会用鼻子换气。郭嘉把手按在鼎唇上,又抬开。他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转身,望了一眼影壁角落。那里有一线新刻的缝。缝很细,细到不看不见。他看见,记住,不去抠。
他迈出门槛时,阿芷忽然叫他:“等一等。”她从席下拿出一个小木匣。匣里压着一片白芷叶,叶上缠着一小截洗得发白却仍隐隐泛红的线。那线像一尾小蛇,尾巴露在外面,吐着气。
“哪里来的?”郭嘉问。
“午时放的。”阿芷说,“有人丢进药盂,不是你的人。”
“好。”郭嘉把匣盖上。他把匣交给织手。他说“藏在案下,不动。看它先褪色还是先腐。”织手应,抱匣而去。
郭嘉回过头,再看了一眼院子。他看见青石上的那一点黑,看见案上安志簿的第一页,看见印边那一圈已干的红。他听见远处第三根弦轻轻一挑。蔡文姬还没断。他心里也不断。他笑,看不出喜,只有清。
“开炉。”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夜风由东向西。丹鼎在暗里应了一声极轻的“咚”。这声落进院地,顺“息槽”走到城心,又从城心绕回许多门内。许多人的眼皮在这一下沉了一沉,又抬。内城的猫跳下墙。外城的狗打了一个很长的盹。木匠家那只木铃在风里微微摇,终究没响。
庭院已净。炉未开,火已在心里。下一刻,会有人把更多的柴抱来,会有人把油饼藏得更深,会有人在安志簿上写下一个笨字,会有人在廊下悄悄解下一根红线。等到鼓声再落,鼎盖才真正抬起一指。那一指,够用来“烙名”。也够点亮一盏不会熄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