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献媚给狗看(2/2)
对他而言,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把裴溯从那个泥沼般冰冷的环境里带出来,接到自己身边,用光明和温暖包裹他;要么,他就亲自踏入那片泥沼,陪着他一起面对那里的黑暗与阴冷。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裴溯一个人,留在那栋如同巨大棺椁一般的宅子里,独自承受一切。
裴家老宅孤零零地矗立在半山腰,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巨兽,那尖耸的屋顶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阴郁的光泽。
盘山公路蜿蜒至此,仿佛也刻意绕开了这片过于沉寂的区域。
裴溯的身影出现在老宅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铁艺大门前。
他脚步很轻,软底的黑色皮鞋踏在碎石小径上,几乎听不见声响。
左手指尖,那枚被摩挲得温润的硬币依旧在灵活地翻转、跳跃,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绪。
右手则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瓣洁白无瑕,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冷香,与他周身萦绕的阴郁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在即将推开那扇内门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指尖翻转的硬币倏然停止,被稳稳夹在指间。
他空着的左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丝毫褶皱的黑色西装外套领口。
随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承载着太多模糊记忆与母亲气息的硬币,滑入左侧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才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散发着无形压抑气息的沉重大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冗长的呻吟,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随着门缝的扩大,屋内的景象如同一个尘封的潘多拉魔盒,缓缓开启在他面前。
没有预想中的灯火,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黑暗。
月光吝啬地从他身后投入一道狭长的光带,勉强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随即就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可以隐约窥见屋内极度简洁、甚至堪称空旷的装潢。
色调是统一的黑、白、灰,冷硬得像一座现代主义的墓穴。
正对着大门的最深处,摆放着一张古典款式的深色真皮沙发,它沉默地踞伏在阴影里,像一头等待猎物的兽。
而沙发的正上方,天花板上,垂落着一个结构繁复、造型华丽的巨大吊灯。
水晶灯饰本该折射璀璨光芒,此刻却蒙着厚厚的灰尘,在模糊的光线中,只剩下扭曲的、如同骷髅眼窝般黑洞洞的轮廓。
那里——也是他母亲石楠,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方。
在四年前的那天,卡着他放学回家的时间点,让他亲眼目睹了那悬挂着的、已然僵直的躯体。
那画面,成了烙印在他视网膜上、刻入他骨髓里的永恒梦魇。
多么残忍啊……
裴溯面无表情地走入这片几乎能吞噬灵魂的黑暗之中,反手,“哐当”一声,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光线,连同那微弱的、象征着“生”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在外。
沉重的回响在空旷的宅邸内震荡,最终归于死寂,仿佛将他整个人也一同埋葬于此。
他彻底融入了这片熟悉的黑暗。
自一个多月前,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裴承宇,遭遇那场离奇车祸重伤昏迷,被送往疗养院秘密治疗后,裴溯便独自一人住在这座空旷得如同陵墓的老宅里。
他遣散了所有佣人,“拒绝了”任何可能的陪伴。
准确地来说,他曾隐晦的向一个人求救过,但那个木头脑袋非但没有看出自己隐晦的求救,反倒是将自己嘲讽了一番。
这用他们那些正常人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
哦——献媚给狗看!
说不定还不如狗呢!
所以,他需要这片绝对的、不被打扰的黑暗,来舔舐伤口,来谋划未来,也来……对抗内心那头名为“孤独”和“自我厌弃”的猛兽。
光摸黑,他就可以精准地找到屋内每一样东西的位置。
黑暗于他,不再是恐惧,而是一层保护色,一种习以为常的介质。
他捧着那束新鲜的百合,熟稔地走向客厅角落的一个高脚花几。
花几上,放着一个简约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的,是几天前他带回来的另一束百合,此刻已然衰败,花瓣蜷缩、边缘泛黄,散发出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那束枯萎的花,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失去生命力的花瓣,带来一种黏腻的触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像处理垃圾一般,随手将其扔进墙角阴影里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将怀中那束还新鲜的百合,小心翼翼地插入瓶中。
洁白的花朵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绽放着,成为这死寂空间里唯一一点突兀的、带着生机的亮色,却也显得格外孤独和刺眼。
做完这件事,他转身,走向那张正对着吊灯的真皮沙发。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记忆的碎片上。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属于母亲的淡淡馨香,与那日之后再也无法散去的、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他缓缓坐下,沙发的皮质因为他的重量而发出细微的呻吟。
身体陷入柔软的靠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上望去——望向那盏华丽又透着灰败的吊灯,望向那片虚空。
在那个位置,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